第120章 噉人贼(2/2)
为首一人,面罩下的目光冷峻地扫视了一遍倒地的尸骸,随即低喝一声:“戒备!”
“是!”其余人齐声应和,继而迅速在周边形成一条环形警戒线。动作熟练,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
为首的壮汉这才大步走向裴俊三人。他走到近前,目光先扫过地上那具被苗刀刺穿的噉人贼尸体,又看了看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却仍持刀戒备的裴俊,以及他身后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幼童。他的眼神在裴灵那张虽脏污却难掩灵秀的小脸上略微停顿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古井无波。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壮汉开口,声音平淡,不带什么感情,像是在执行例行询问。
裴俊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艰难地拱手行礼,声音沙哑:“在下裴俊,归德府鹿邑县生员。全家欲往邳州投奔亲友。不料半路遭遇大股淮北马贼袭击,家人……家人皆殁于贼手。在下受了伤,侥幸带着年幼的弟妹逃至此地,力竭昏迷……多谢诸位壮士救命之恩!”
说着,他从怀中贴身内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折叠整齐、有些泛黄但保存尚好的纸张,双手递上,“此乃生员文书凭证,请壮士查验。”
壮汉接过,展开快速扫了一眼。文书格式规范,盖有礼部及归德府、鹿邑县的官印,还有裴俊的年龄、相貌特征描述,确实不假。他将文书递回,语气稍缓:“我等是登莱团练剿匪队,奉命沿途清剿匪患。我家老爷,便是登莱潘团练使。此刻车队就在前方官道休整。你们兄妹三人待在此处太过危险,不如随我等过去,也能确保安全无虞。”
听到“登莱团练”、“剿匪”,裴俊黯淡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光。他看了一眼紧紧依偎在自己腿边、惊魂未定的弟妹,尤其是妹妹灵儿那满是依赖和恐惧的大眼睛,再次拱手:“多谢!那就……叨扰贵部了。”
当裴俊一手拄着苗刀,一手牵着弟弟,妹妹被一名看起来相对和善些的壮汉抱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荒野,看到官道上那支军容严整、车马俨然、透着与这个乱世格格不入的精悍气息的队伍时,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尤其是那二十辆造型奇特的封闭式大车,以及车旁那些沉默伫立、眼神锐利、装备着统一火铳的士兵,让他这个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生员,也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还有……希望?
他们被径直带到了那辆浅灰色的封闭马车前。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深蓝色呢料军装、外罩同色大衣、年约三十许、面容刚毅中带着一丝书卷气的男子走了下来。他的目光首先便落在了被骑兵战士小心翼翼放下来的小女娃裴灵身上。
小丫头经过这一番惊吓奔波,小脸更花了,头发也乱了,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以及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着、显得有些委屈的小嘴巴,瞬间击中了某种柔软的东西。
潘浒脸上原本的冷峻神色,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他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爱。他甚至没顾得上先跟明显是兄长的裴俊打招呼,而是转身从马车里翻找起来,很快拿出一个油纸包和一个小铁盒。
“来,小丫头,饿了吧?尝尝这个。”潘浒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蔼可亲,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精致的桂花糕;又打开铁盒,是花花绿绿的、这个时代绝无可能有的水果硬糖。他拿起一块糕,小心地递到还有些怯生生的裴灵面前。
裴灵眨了眨大眼睛,看了看眼前香气诱人的糕点,又抬头看了看哥哥裴俊。
裴俊也被潘浒这出乎意料的举动弄得有些怔忡,但见对方神态真诚,便对妹妹轻轻点了点头。
裴灵这才伸出小手,接过糕点,小口咬了一下,甜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让她暂时忘记了恐惧,大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点点满足的神色。
潘浒见状,脸上的笑容更盛,简直可以用“眉开眼笑”来形容,又将糖果盒往她面前推了推。
逗弄了几下小女娃,潘浒才站起身,恢复了稍显郑重的神色,对裴俊道:“某潘浒,忝为登莱团练使,率部剿匪途经此地。方才我的哨骑已将大致情况报我。裴生员,节哀。”
这一声“节哀”,以及对方眼中流露出的那抹真诚的同情,让裴俊连日来紧绷的心弦猛地一酸。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再次郑重行礼:“晚生鹿邑生员裴俊,拜见潘老爷。多谢潘老爷麾下壮士救命之恩!”
他将怀中那张生员文书再次取出,双手递给潘浒:“潘老爷,此乃晚生功名凭证,还请……查验。”他此刻出示文书,既是表明身份,也隐隐有一丝寻求认可和倚靠的意味。
潘浒接过,打开看了看。
这纸文书意味着穿青衫,见县官不跪,免徭役,免笞刑,甚至可以接受他人“投献”田地以规避赋税等诸多特权,由此养出一堆不事生产、整日鸡鸣狗盗的蠹虫。不过,眼前这个裴俊,显然不是那类人。他能文能武,家族遭遇惨烈,心性坚韧,是个可造之材。
裴俊将家族南迁、途中遭遇数百淮北马贼袭击、父母伯父等男丁皆战死、女眷为不受凌虐而全都自戕,自己带着弟妹在家仆拼死掩护下侥幸突围、最后伤重昏迷于沼泽的惨剧,更详细地陈述了一遍。说到悲痛处,这个一路与悍匪血战、手刃数贼的少年,终于忍不住眼圈通红,声音哽咽
“族人连同仆佣五十余口,如今仅余我兄妹三人,其余人等亦下落不明,恐怕……”裴俊说不下去了,偏过头,用袖子快速抹了下眼睛。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家破人亡,自身重伤,弟妹年幼,前途茫茫……这一切重压,此刻终于有了一丝宣泄的缝隙。
潘浒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能看到裴俊青衫左袖处,有暗红色的血渍渗出,显然是伤口崩裂了。待裴俊情绪稍平,他才开口道:“裴生员,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身上有伤,不宜过悲,还需保重身体。毕竟,你还有一双弟妹需要照顾。”他语气平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说着,他招来附近一名近卫队员,吩咐道:“带裴生员去医护组那里,让医护员给他清创包扎,看看是否必要消菌杀毒。”
“是!”
裴俊感激地看了潘浒一眼,努力平复心绪。
潘浒将文书递还,“裴生员,你且先去治伤。”他又看了一眼正小口吃着糕点、好奇打量着周围马车的裴灵,以及紧紧拉着她的那个少年,补充道:“令弟妹,我会让人照看,你无需担心。”
裴俊再次深深一揖:“多谢潘老爷!墨儿、灵儿……就暂且劳烦老爷了。”他将年幼的弟妹暂时托付,既是因为自己需去治伤,也是无形中对潘浒建立了一种初步的信任。
就在裴俊随着潘老爷的近卫前往医护组时——
“滋滋……连长、连长,这里是前哨三组。”挂在卢强腰侧的一个黑色小方块(对讲机)里,传出了略带电流杂音但清晰可辨的人声,语气急促,“有匪来袭!西北方向,约五十余骑,皆为马贼,大半披甲,正向车队快速接近!距离约三里!”
卢强是潘家家丁队最早一批“少年队”成员,与鲁平等人同期。他性格内敛,平日里话语不多,但训练刻苦,心思缜密,下手果断。在家丁营整编时,他因出色的综合素质成为最年轻的步兵排长之一。组建登州团练后,他更是凭借在多次演练和实战大比中的惊艳表现,被破格提拔为第六步枪连连长。他曾率本连在对抗演练中,以少胜多,“一挑二”硬生生打垮过其他两个连队,自此在团练中“凶名”赫赫。
卢强此刻就站在车队前方,身形挺拔如松。听到对讲机里的预警,他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慌乱,只有一片沉静的专注。他按下通话键,简短回复:“前哨三组,继续监视,汇报动态。全连准备战斗!”
他的声音不高,但通过身边几名传令兵的口头传递,以及军官们早已熟悉的预案,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原本正在休息或警戒的六连战士们们,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车厢门纷纷打开,更多的步兵鱼贯而出,他们沉默而迅速地在军官的口令声中在敌人来袭方向布设防线。
一百五十名步枪兵排成三列,从肩上取下四年式单发步枪,熟练地扳开击锤,拉动枪栓,将一枚枚黄澄澄的11毫米步枪弹推入弹膛。
“咔、咔、咔——”
一片清脆而统一的金属撞击声响起,那是击锤扳至待击发位的声响,充满冷冽的质感。
手持望远镜的卢强,身形依旧笔直。他透过镜片,清晰地看到了西北方那卷地而来的烟尘,以及烟尘前端隐约晃动的骑马身影。对方速度不慢,显然是发现了这支“肥羊”,想要趁其不备,发动冲锋劫掠。
他缓缓放下望远镜,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已基本就位的己方阵线。士兵们紧紧握着步枪,枪口指向烟尘来处,身体笔直如松,宛如坚不可摧的磐石。
远处,马贼的呼哨声和嚎叫声已经隐约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