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夜色之下(2/2)

伴随着急促的哨子声中,第四步枪连一排两个班和二排两个班,外加一个三人机枪组已经迅速完成集结。

火光下,一张张年轻的脸庞紧绷着,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沉静的杀意。

蒋二河站在队伍前,朗声道:“兄弟们!老爷带着我们过上了吃饱穿暖、有尊严的好日子!现在,有人眼红了,想来搞破坏,想把我们的好日子抢走!兄弟们,你们说说,我们该咋办?”

“杀!杀!杀!”战士们压低声音,齐声怒吼。

“好!”蒋二河用力一挥手,喝道,“出发!”

队伍立刻成两列纵队,沉默无语,却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气,融入了浓厚的夜色,向着东南方向疾行而去。

潘庄营区西南方向约五里处。

连绵的丘陵在黯淡的月光下仿佛匍匐于地的沉默巨兽,冷峻地凝视着猎物,只待最佳时机,便予以致命一击。

光亮不及之处,便是无尽的黑暗,而黑暗,总是滋养着邪恶与丑陋。

黢黑的山林之间,一群骑兵如同雕塑般静立。他们头戴显眼的铁笠盔,身着半身甲,腰间佩着长刀,马鞍旁挂着弓矢櫜鞬。除了战马偶尔因不耐而发出的响鼻声,整片山林几乎鸦雀无声,一股压抑的气息弥漫开来。其后是一队队头戴笠盔、身着棉甲的步卒,手持长枪或刀盾,同样是冷漠无声。他们仿佛是刚从古战场废墟深处爬出来的阴兵,无声而残酷,只待吞噬生灵,那阴冷的气息与浓烈的杀意几乎凝结成了实质。

为首者是一名面目森冷的大汉,约莫四十岁年纪,头戴标志性的黑缨六叶铁盔,身披一套保养得极好的鱼鳞甲,胯下是一匹神骏的纯黑高头大马,马鞍边不仅挂着弓矢,更有一柄令人望而生畏的长柄苗刀。

一名头戴周子巾、身着儒衫的中年男子,有些费力地拉扯着缰绳,驾着胯下相对矮小的骡马慢慢来到大汉身边,拱手低声道:“周将军,海上的动静已经起来了,郑家的人和东江军看样子都已经到了,吸引了潘庄的注意。时机稍纵即逝,还望将军当机立断。”

这被称呼为“将军”的,并非朝廷正牌的将军,而是登州卫中右千户所的副千户周千奇。他蓄养有精锐家丁数十、披甲步军数百,看似是一方军头,实则是素有“半城”之称的黄县刘家豢养的一条恶犬,他麾下这数百锐卒,靠的正是刘家源源不断输送的钱粮。

而这位文士,则来自金陵城,奉了魏国公之命,携带大批金银,以及国公爷的一句前程承诺前来。周千奇不甘心永远只给刘家这等地方土豪当狗,于是收下了国公爷的金银,应下了招揽,冒着天大的干系,无令擅离驻地,带着训练已久的数百家丁及悍卒,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这蓬莱县境内。

周千奇语调低沉地反问:“先生,那潘庄营地里,有无数民众,多为招募来的流民工匠,我等前去攻打冲杀,岂不是……有伤天和?”

儒衫文士闻言,呵呵一笑,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阴冷:“将军多虑了。一旦开战,刀枪无眼,那些泥腿子想来自会找地方躲避,将军无须为此担忧。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周千奇闻言,瞳孔微微一缩,心中暗道:这些文人果然是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

儒衫文士继续加码:“国公爷交代了,此番首要之务,是务必拿到通往‘阿美利肯’的航路甚至海图!此事若成,国公爷必有重谢。若将军前去南直隶,江南富饶之地,必有将军一席之地。岂不远胜在这贫瘠之地,被一商贾豪绅使唤?!”

周千奇沉默着。他深知,自己无令率部离开驻地,潜入州府,形同谋逆,早已是没了回头路。为了自己的前程,也为了手下这帮跟着自己卖命的兄弟,必须得干这一票。

他侧过脸,眼色深沉地睨了一眼身旁这巧舌如簧的儒衫男子,再转过头去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他缓缓举起了戴着铁手套的右手,略一停顿,便向着潘庄营地的方向,狠狠地向前一压。

三十名具装骑兵缓缓催动战马,马蹄包裹着厚布,声音沉闷。其后,数百名披甲步卒布成几个严整的方阵,迈着不快但极其沉稳的步伐,如同决堤的暗流,无声无息地开出了山林,向着那片灯火所在的营地压迫而去。

急行军一里多地,蒋二河率领部下到达了工坊区东南部海边,也就是最早打出红色信号弹的这片滩涂地。

与港口码头那边成体系的防御工事相比,工坊区因为还在持续建设之中,外围尚未构建起完善的防御设施,视野之内,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砖石结构两层哨塔,以及一道沿着规划边界挖掘的、总长近千米、深约五六尺的堑壕,显得异常单薄。

敌情不明,己方只有一个排的兵力,要防守如此宽阔的正面,压力极大。他快速清点了一下手中的力量——一个步枪排,四个班配发的都是五年式6.5毫米五连发步枪。他自己有一支“二十响”。外加一挺五年式麦德森6.5毫米机枪,以及一具刚刚开始少量配发部队的“五年式”40毫米榴弹发射器。

这型榴弹发射器,是潘老爷为了加强陆营步枪连的火力,特意向“星河”兑换的m79式40毫米榴弹发射器。这家伙重量与倭国的掷弹筒差不多,约2.7公斤,但精度更高、射程更远,最大射程能达到四百米,战斗射速最大可达每分钟八发,可以发射杀伤榴弹、榴霰弹、照明弹等多种弹药。放在后世,也就是给步兵提供近距离支援的玩意儿,可放到当下,这就是一门可以灵活移动的手持式“步兵小炮”。其射程和杀伤力,足以将明军常用的弗朗机、虎蹲炮等轻型前装炮碾压成渣。

对付小股倭寇海盗,他这一个排的火力自然是绰绰有余。但若是面对训练有素的大股敌寇,仅凭这点人手要守住这近千米的防线,他心底实在有些发虚。人均要负责二十多米的防御宽度,一旦被突破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紧迫,他立刻召集二排长及四个班长开了个简短的火线会议,迅速布置任务。他将主要防线定在那道堑壕,划分为三段,由二、三、四班各负责一段,每班12人,全力加固工事。战斗力最强的一班作为机动预备队。麦德森机枪设置在防线的一处略微凸出的侧翼,以便进行火力覆盖。榴弹发射器则由他直接掌握,作为关键的机动支援火力。

部署完毕,四个步兵班迅速进入冰冷的堑壕,用工兵铲拼命加固着单薄的胸墙。蒋二河则亲自领着几名战士前出,担任警戒哨。

匍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蒋二河一手撑起上身,另一只手举着望远镜,极力向远方那片漆黑的海滩和更深邃的大海眺望。

夜色,浓重如墨,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