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人生是个谜(上)(2/2)
办公室里隐约传来张姐激动的声音,带着哭腔:“……赵主任!不能啊!我真不能下岗!老刘那样……孩子学费……我求求您了!我给厂里干了十几年了啊……”
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那种绝望的哀求,像钝刀子割着车间里每一个人的神经。
突然,“砰”一声巨响,像是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老赵的怒吼传出来:“张春兰!你闹什么闹!这是厂里的决定!看你困难,已经照顾你了,让你干到过年!过完年再来结账!别给脸不要脸!”
门猛地被拉开,张姐冲了出来,头发散乱,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痕。她一眼看到门口的红梅,所有的委屈、恐惧、绝望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化作了滔天的怒火和怨恨。
“李红梅!”她尖声叫着扑过来,手指几乎要戳到红梅脸上,“我真是瞎了眼!拿你当姐妹!你背后给我捅刀子!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主任面前说我坏话了!你想自己留下就把我挤走!你好毒的心啊!”
红梅脸色苍白,连连后退:“张姐,我没有……你听我说……”
“我不听!”张姐歇斯底里地打断她,唾沫星子都溅到红梅脸上,“说什么说!猫哭耗子假慈悲!当初要不是我介绍常松给你,你能有今天?你能过上现在这好日子?你早就被你那前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你不知感恩!你过河拆桥!你个白眼狼!”
她必须恨她,只有把这一切归咎于红梅的“背叛”,她那颗被现实碾得粉碎的心,才能找到一个支撑点,否则,她就真的垮了。
人总得恨点什么,才能熬过那些说不出口的苦。恨一个具体的人,比恨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命运,要容易得多。
这些话语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红梅最疼的地方。她浑身发抖,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张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真的……”
“我呸!”张姐狠狠啐了一口,眼神怨毒得像要吃了她,“李红梅,你等着!你会有报应的!你不得好死!”
骂完,她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被旁边几个看不下去的工友扶住,低声劝着,搀扶着往外走。她不再看红梅,只是呜呜地哭着,那哭声里是全然的崩溃和绝望。
红梅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像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冻僵了。四周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怜悯,也有事不关己的冷漠。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冰冷的眼泪不停地流。
委屈若能喊出来,就不叫委屈了。真正的委屈,是堵在喉咙里的一团棉花,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生生把人憋出内伤。
她的身体还在原地站着,魂儿却像被抽走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听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闲言碎语,像冰冷的雪籽,砸在身上没有伤口,却能冻透五脏六腑。
她的委屈像滚烫的岩浆,却被现实的冰层死死压住,喷发不出,只能在内里灼烧出一个个冰冷的洞。
下班铃响得格外刺耳。
红梅麻木地跟着人流走出厂门。张姐走在她前面十几米远的地方,背影佝偻着,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厚厚的积雪在她们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心碎的声音。
红梅加快几步想追上去:“张姐,我们谈谈……”
张姐猛地回头,那双哭肿的眼睛里只剩下冰冷的隔阂和恨意:“滚开!别跟着我!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说完,她决绝地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走远了,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街角。
红梅停在原地,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混合着眼泪,生疼。她看着张姐消失的方向,心里那片荒凉,比这冰天雪地更甚。
中年的友谊,有时比爱情更脆弱。爱情碎了,还能骂一句遇人不淑。友谊碎了,却连哭诉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和着血泪往肚里咽。
原来成年人的告别,不需要硝烟,只需要一个眼神,一次沉默,就能让多年的情分瞬间冻毙于风雪。
县一中食堂,人声鼎沸。巨大的窗户上结着厚厚的冰花,室内弥漫着饭菜和湿棉袄混合的热烘烘的气味。
“快快快!饿死我了!”
王强端着堆成小山的饭盆,像辆坦克一样冲过来,一屁股坐在长凳上,震得桌子都晃了三晃。他穿着亮蓝色的滑雪衫,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印着卡通图案的毛衣,脑门上还冒着热汗。
周也跟在他后面,步伐不紧不慢,身上是那件烟灰色的羊毛衫,外面套着黑色羽绒服,拉链规规矩矩拉到顶,衬得下巴线条越发清晰。他把饭盆放下,里面是简单的两素一荤。
英子端着汤小心地走过来,穿着暖黄色的棉袄,围巾解下来搭在一边,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
张军最后一个过来,手里只拿着两个馒头和一小份寡淡的炒白菜。他穿着那件深蓝色的羽绒服,洗得有些发白,但很干净。他默默坐下,把馒头掰开,小口吃着。
“强子,你是猪吗?打这么多!”英子看着王强那盆“山”,目瞪口呆。
“正在长身体!”王强理直气壮,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哎,你们尝尝这个土豆烧肉,今天大师傅手没抖!”他说着,就用自己的勺子给每人碗里都舀了一大块肉,包括张军。
张军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那块油光光的肉,愣了一下,忙说:“不用,强子,我够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