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滚(2/2)

他看到英子通红着眼睛,头发汗湿贴在脸上,还背着个布袋子,愣了一下,“你……你这是怎么了?”

钰姐也放下书和咖啡杯,优雅地站起身,关切地走过来:“英子?怎么了孩子?快进来凉快凉快。吃饭了吗?脸色怎么这么差?”她声音温柔,带着南京口音的普通话很好听。

英子站在门口,冷气吹得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看着屋里舒适整洁的环境,看着钰姐关切的眼神,再想想自己刚刚逃离的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

但她死死咬住了嘴唇,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只是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说:“钰阿姨,我……我没事。”

常松家,低气压比外面闷热的天气更让人窒息。

常守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大娘在一旁不停给他顺气,喂水。

常松蹲在院子里,抱着头,像个雕塑。

过了好久,常松猛地站起来,走进屋,看着床上倚着的大伯,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大伯,大娘。我就说最后一遍。李红梅,我娶定了。蒲小英,那就是我亲闺女。你们同意,咱们高高兴兴是一家人。你们不同意……”他顿了顿,喉结滚动,“那我常松,就打一辈子光棍。你们就当没我这个侄儿。”

常守财一听,猛地坐直,指着常松,气得话都说不连贯:“你……你个孽障!你是要气死我啊!我们老常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这么个糊涂东西!非要捡人家的破鞋!穿人家的旧衣!你……你……”

大娘哭天抢地:“小松啊!你不能这么狠心啊!你大伯身体不好啊!你这不是要他的命吗!我们指望谁啊……”

常守财越骂越难听,方言俚语夹杂着最恶毒的诅咒,什么“千人骑万人跨的货色”、“带犊子的母驴”、“绝户头的命”……一句句像毒针一样射向常松。

常松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响,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本性孝顺老实,被逼到这份上,已是极限。他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想到红梅的委屈沉默和英子决绝的眼泪,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天灵盖!

这世上最沉重的枷锁,从来不是铁链,而是你用在乎的人亲手为你镀上的金箍,它让你在每一次想要抬头做自己的时候,都痛彻心扉。

他猛地抬头,赤红着眼睛,脖颈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积压了半辈子的顺从和此刻翻涌的愤怒撕扯着他,声音嘶哑却像困兽的咆哮:

“大伯!嘴上积点阴德吧!红梅她是啥样人,我比你们清楚!她真心实意跟我过日子,知冷知热!你们呢?你们就盯着我这点香火!我没成家,你们在村里抬不起头,怕老了没人摔瓦盆!我如今自个儿找着了,你们又嫌不是原装初婚,配不上你们常家的门头!你们到底是盼着我好,还是顾着自己的脸面?”

常守财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一向温顺的侄子,脸膛瞬间由红变紫,再由紫变青。

他张着嘴,手指着常松,“你……你……”了半天,一口气没上来,眼睛往上一翻,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头子!”

“大伯!”

常守财像一截被雷劈中的枯木,轰然倒在床上。

那碗没喝完的绿豆粥还在桌上冒着微弱的热气,甜腻的米豆香与屋里惊惶绝望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古怪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常松僵在原地,脑子里那根绷了一早上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生活总是这样,在你以为已经坏得不能再坏的时候,冷静地再为你推倒一副多米诺骨牌,然后沉默地看着你,看你跪下去,还是站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