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漫长的咬牙(终)(2/2)

柿子专挑软的捏,捏到石头才想起来,软柿子里也有籽,硌牙。

常莹脸涨红了:“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大玲歪了歪头,“那你急啥呀?脸都红了。”

老刘从厨房探出头,看了一眼,又缩回去了。水声继续哗哗响。

张姐笑得肩膀直抖,她走到常莹面前,上下打量:“别说,大玲这么一提,我想起来了。下午老夏来的时候,某人确实往前凑来着。还问人家‘大哥开小汽车来的吧’?啧啧,那声儿甜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张春兰!”常莹跺脚。

“哎,在呢!”张姐应得脆生,“咋了?我说错了?你不是问了?”

常莹气得胸口起伏,手指着张姐,又指指大玲:“你们……你们合伙欺负人!”

“谁欺负谁啊?”张姐嗓门更大,“你欠着红梅三万块钱,每个月还二百五,还不起债跑这儿当大爷来了?你哪来的脸?”

常莹眼睛红了:“我……我会还的!”

“还?拿啥还?”张姐掰着手指头算,“一个月二百五,一年三千,十年三万。你一个月能挣几个二百五?你三个儿子上学不要钱?等你还清,红梅孩子都上小学了!”

骂人就要骂到痛处,像挤痘痘,不挤干净明天又冒头。

大玲在旁边补了一句:“常莹姐,其实张姐说得对。你与其操心我的事,不如操心操心自己。这债啊,得还到啥时候去。”

常莹张着嘴,一句话说不出来。她看看张姐,看看大玲,又看看从后厨出来的老刘。

老刘端着盆脏水,准备倒到门外去。经过常莹身边时,他顿了顿,说了句:“少说两句,干活吧。”

然后他就出去了。

常莹站在那儿,像个被围攻的靶子。

角落里,红梅坐在收银台后面,一直没说话。她手里拿着账本,眼睛看着上面的数字,但耳朵把刚才的对话一字不落全听进去了。

她没抬头,也没插话。

张姐又开口了,这次声音带着笑:“常莹,你要真想找男人,我帮你张罗张罗。我们那片有个老光棍,五十多了,瘸了一条腿,但人实在。你要不要见见?”

常莹抓起扫帚就要打。

张姐往后一跳:“哎哟,还动手?来来来,往这儿打!”

大玲赶紧上前拉住常莹:“常莹姐,别冲动。”

“你放开!”常莹挣扎。

“我不放。”大玲力气不小,抓着常莹的手腕,“打人犯法,你要进去了,谁还钱啊?”

张姐笑得更欢了:“就是就是,进去了还得红梅给你送饭。又得多花钱。”

常莹气得眼泪掉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们……你们都欺负我……”

人都是贱骨头,对你好时你蹬鼻子上脸,对你狠时你跪地喊娘。

老刘倒完水回来,看见这场景,摇摇头,又回厨房了。

红梅这时候才放下账本,从收银台后面走出来。

“行了。”她声音不高,但三个女人都安静了。

红梅走到常莹面前,伸出手:“起来。”

常莹看着她,没动。

“起来。”红梅又说了一遍,语气没变。

常莹把手递过去,红梅把她拉起来。

“地扫完了吗?”红梅问。

“扫……扫完了。”

“碗呢?”

“大玲洗了。”

“那你去把门口的垃圾倒了。”红梅说,“倒完就回家吧。”

常莹抹了把眼泪,低着头去拿垃圾桶。

等她出去了,张姐凑到红梅身边,压低声音:“红梅,你看见没?大玲不是省油的灯吧,怼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红梅看了大玲一眼。

大玲低下头,继续收拾桌子。

“红梅,”张姐声音更低了,“那借条……常松回来真要闹起来,咋办?”

红梅走回收银台,坐下。她拿起账本,翻到最新一页。

“要闹就闹。”她说,声音很平静,“我已经让得够多了。这次不让了。”

男人的私房钱就像前列腺,憋久了总要释放,不是给了这个姐,就是给了那个妹。

张姐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点点头:“行,你硬气,我支持你。”

正说着,红梅放在柜台上的手机响了。

老式的诺基亚,绿屏,铃声是单调的“滴滴滴”。

红梅拿起来,看了一眼屏幕。

来电显示:常松。

张姐也看见了,她睁大眼睛,用口型说:“接啊。”

红梅的手指在接听键上悬了一会儿。

手机还在响,“滴滴滴”,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

大玲停下动作,看向这边。老刘也从厨房探出头。

常莹倒完垃圾回来,推开门,正好听见手机响。她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红梅看着手机屏幕,屏幕上“常松”两个字不停闪烁。

“喂。”

她说。

在电话接通的空白里,在手术室刺眼的红灯下,在少年沉默的对峙间,在叠在一起的借条字据上。

生活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咬牙,咬牙扛住,咬牙去爱,咬牙不认输,然后在筋疲力尽时发现,原来这一口牙,就是我们全部的硬气。

这就是他们的2000年的残秋,没有人是英雄,但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战场上,打得寸土不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