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赏你喝盆洗脚水(2/2)

蒲大柱狼狈逃窜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尽头,他跑得裤子掉到胯骨以下,露出半拉屁股,像只被拔了毛的土鸡。

有些人的威胁像放屁,声音大味道臭,但除了恶心人没什么用。

常松关上门,发现李红梅在发抖。他伸手想拍拍她,却看见自己拳峰上的血渍。

常松的手在空中顿住了,那血渍提醒着他海上的二十年。

他见过风浪撕碎渔船,也见过人性在无边的大海上变得比鲨鱼还贪婪。

但此刻,他想守护的,不过是身后这一盏为他亮着的、暖黄的灯,和一对关心他的母女。

他最终只是用干净的手背,极其克制地碰了碰李红梅冰凉的手腕,常松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卡住了。

最后只挤出句:没吓到你们吧?我其,其实,平时不这样。碗...碗摔坏了?我明天在去买。你和孩子别怕,天塌下来,我顶着,我个,个高……

李红梅的眼泪这才无声地淌下来。不是害怕,是委屈。

她没抬手擦泪,任那咸水淌进嘴角,和当年被拐时流的泪一样咸,只是这次,终于有人替她咸了回去。

英子递来热毛巾:“常叔,手疼不?”

常松一下子又变回结巴笨拙的样子,接过毛巾,不好意思地说:不疼…别、别学这个。好、好孩子不打架…呃,我是说,不、不能主动打架…” 他越说越乱,脸憋得通红,偷偷看李红梅的脸色。

李红梅 看着常松的窘态,再想到他刚才的凶猛,忍不住破涕为笑: “行了,英子,别闹你常叔了。快谢谢常叔。”

她心里想着:这男人啊,就像海边的礁石,平时看着不起眼,浪真打过来的时候,才知道他有多硬气。

常松搓着手,看着地上的狼藉:“碗…盘子…明天,我、我去买新的。年、年年有余,碎碎平安…挺好…” 他试图用蹩脚的谐音梗缓和气氛,逗乐母女俩。

李红梅突然极轻地说:“要不…我还是带英子走吧?”

常松把毛巾拧成麻花:“要、要走,就去我那,他要再敢来,就不是见血这么简单了。红、红梅、你别怕、有些门他只要敢踹开,我就得用他踹门的那条腿来赔。”

96年的小县城正处在变革的裂缝里,旧的伦理在崩塌,新的规则还没长成牙齿。但无论如何,女人不再是谁的附属品,暴力也不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虽然有时候,它确实最管用。

蒲大柱的咒骂似乎还粘在楼道里,但更多的,是房间里尚未散去的年夜饭的香气,和一种名为“家”的、脆弱却坚韧的气息。

英子看着常叔宽厚的背影和妈妈放松的肩头,心里那个冰冷的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

她第一次模模糊糊地觉得,也许“家”不一定要有个血缘上的爸爸,而是有一个愿意在风雨来时,为你死死顶住门的人。

命运给你关上一扇门,未必会给你打开一扇窗,但它可能会踹倒一堵墙,让一个靠谱的人走进来。

日子还长着。麻烦或许还会来,但今晚,在这个弥漫着淡淡鱼腥味和浓浓年味的家里,某种新的东西,已经在破碎的碗碟和暴力的残迹中,悄悄地扎下了根。

对于虚岁十四的英子来说,生活这堂课,教了她残忍,也正在教她什么是真正的勇敢和守护。

日子就是问题叠着问题,唯一能做的就是挺直腰板,迎接下一个。

生活的战场上,有人负责撒泼打滚,就总得有人,负责把砸坏的坛坛罐罐扫干净,然后生火,做饭。

生活并没有彻底的好,但有值得死守的片刻,比如今夜,比如此灯,比如两个发抖却挺直腰杆的女人,和一个为她们握紧拳头的男人。

窗外炸开烟花,96年的新春终于蹒跚而至。

常松忽然指着天花板:“看,蟑螂。”

李红梅和英子齐齐抬头,却听见他笨拙的笑话:“它、它也想来蹭顿饺子…”

英子噗嗤笑了,李红梅的泪还挂在睫毛上。

原来日子就是这样,一边打蟑螂,一边数烟花。

旧年的血污还粘在墙角,新年的饺子皮已经擀开。

常松把醋瓶推过去时,手指轻轻抚过李红梅的手背。

谁都没说话,但某种比血缘更硬的东西,正在三个人之间悄悄生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