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人生有几种味道(下)(2/2)
老刘和张军也停下了动作,看着红梅。
红梅接过水杯,喝了一小口,压了压,摆摆手:“没事,吃饭吧。”她重新拿起筷子,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张姐眼珠骨碌一转,放下筷子,用一种刻意装出来的随意语气对红梅说:“红梅,你去瞅瞅卫生间那下水道,好像有点不通畅,我刚才想跟你说来着,一转头给忘了。”
红梅愣了一下:“卫生间?下水道没事啊?”
张姐站起身,拉着她的胳膊:“你跟我来看看嘛!就看一下!”说着,不由分说地把红梅往卫生间方向拉。
红梅只好跟着她过去。
卫生间里,张姐关上门,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红梅,你跟我讲实话,你有多久没来身上了?”
红梅被问得一愣,脸上有点不自然:“我?我从年轻的时候,十来岁开始,身上就不准。这几十年了都不准的,前前后后没算过。”
张姐一拍大腿,语气笃定:“你肯定是有了!我生过两个孩子,我有经验!我以前就是这样的!要么晕,要么吐!”
红梅脸色一变,声音都提高了:“怎么可能?你别瞎说!我从来都没……”她话说一半,猛地刹住,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飞快地看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带着慌乱补充,“……我自打生完英子之后,身体就彻底坏了。我怎么可能怀孕?你别瞎说!再说我都四十二了,是奔五的人了!怎么可能会怀孕?”
张姐撇撇嘴,一副“你骗不了我”的表情:“只要能来身上就能怀!你们俩只要能干事就能怀!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红梅又急又臊,脸涨得通红:“你别瞎说!这话千万别在英子面前说!”
张姐敷衍地点头:“哦,好好好,我知道。”
门外,英子靠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手紧紧捂住了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她感觉浑身的血液好像瞬间冻住了,手脚冰凉。
怀孕?妈妈?怎么可能?她都那么大年纪了……身体受得了吗?万一……万一出事怎么办?还有……常叔要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吗?妈妈……还会像以前那样只疼我一个吗?我是不是……要变成多余的了?
她感觉自己像个突然被宣告多余的旧家具,摆在光鲜的新房里,碍眼,又不知道会被搬去哪里。
怀孕?真的可能吗?和常松……我们是从来没有避过孕……如果是真的……常松会高兴吧?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的。英子虽然不是他亲生的,但他对英子没得说。可要是真有了……我这身体……英子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妈妈不要她了?
内心深处,却有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盼悄悄探出头。如果真有了,是常松的孩子,是他们俩共同的血脉,是不是……才算对这个家,对常松,有了一个“真正”的交代?
二婚女人的底气,有时候不是丈夫的爱,而是能为他生个孩子。
张姐看着红梅变幻不定的脸色,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看她这反应,八成是有了!我的天!四十二了,这可是高龄产妇!危险着呢!以后这店里的重活肯定不能让她干了,油烟也不能多闻。那剩下这些活儿怎么办?揉面、炒浇头、招呼客人、算账……我一个人哪忙得过来?请人?那得多大开销?这刚赚几个钱?不干?关门?那我投进去的钱怎么办?我这后半辈子的指望怎么办?
合伙生意最怕两样:一是离心,二是添丁。离心要钱,添丁,可是要命。
她脸上堆起关切的笑,拉着红梅的手:“你呀,回头偷偷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不就知道了?万一真的怀上了。”心里却盼着最好是假的。
人性能量守恒,朋友的喜讯,常常是扎进自己心里的一根刺。
红梅心神不宁地点点头:“肯定是假的,不要乱讲了。这么大年龄了,丢死人了。”她推开卫生间门走出来。
英子早已迅速退回餐桌旁,拿起筷子,低着头,假装专注地挑着碗里的面条。
张姐跟在红梅后面出来,脸上恢复了平时的爽利,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老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闷声问:“你们俩干嘛呢?去卫生间看什么东西?看半天也不回来。”
张姐立刻把矛头对准他,嗓门又亮起来:“你吃你的吧!哪都有你!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英子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夹了一筷子炒鸡蛋放到张军碗里,又给妈妈夹了一筷子,声音尽量平稳:“妈,张姨,刘叔,吃饭。”
红梅也拿起筷子,给英子碗里夹了块最大的鸡蛋,声音有些哑:“嗯,吃饭。”
五碗面,五种人生,
汇聚于这方名为“幸福”的屋檐下。
蝉鸣是时间的旁白,诉说着春去秋来。
人生有几种味道?
筷子起落间,咸淡自知。
红梅碗里的,是中年回甘的涩;
英子筷下的,是青春初熟的酸;
张军咀嚼的,是生活本真的苦;
张姐吞咽的,是岁月熬煮的辣;
老刘品尝的,是沉默酿造的咸。
命运是最高明的厨子,它从不问口味,只按四季更替上菜。
有人尝出希望,有人品出无常。
面汤蒸腾的雾气里,
昨日已成调味,明日尚在灶上。
我们举箸,相视,咽下各自的那一份。
然后,继续等待下一碗滚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