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学会告别(下)(2/2)
为什么非要回去?那个家,那个爷爷和姑姑,什么时候真心把妈妈和我当成一家人了?他们只会让常叔为难,让妈妈受委屈!我不想去,一点都不想!
她抿紧了嘴唇,那句“我不想去”几乎要冲口而出。
英子看着这个总是笑呵呵的汉子此刻缩在驾驶座上的背影。
透过车窗,她看见他抬手抹脸的间隙,眼角深刻的皱纹里,蓄满了窗外晃眼的光,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别的什么。 那么宽厚的背,现在看着却有点发抖。
英子心里那点不情愿和怨气,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噗”一下,泄了大半。
她忽然想起,这个被她默默在心里叫了多年“常叔”的男人,是如何笨拙地学着给她做早饭,是如何在她生病时彻夜守在床边,是如何用他那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实的后背,为她挡住了多少风雨。他不是她的生父,却给了她超越血缘的守护。
现在,他的“根”要断了,他在哭。
人世间所有的成熟,都是从咽下第一句“我不愿意”开始的。它无关年龄,只关乎你愿意为所爱之人,将自我的边界后退多少。
他是常叔啊……是那个会因为我一句“想吃糖葫芦”就跑遍半个县城的常叔,是那个在我妈被欺负时毫不犹豫挡在前面的常叔。他现在很难过。那些讨厌的人……是挺讨厌的。可是,常叔更重要。
她深吸一口气,把喉咙里所有不想去、不愿意的话,全都用力地、艰难地咽了回去。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顺从地钻进了车后座。
车里没人说话。常松的背挺得直直的。红梅望着前方空荡荡的马路,嘴唇抿得很紧。
英子看着常叔的后脑勺,看着他通红的耳朵根。她往前倾了倾身子,伸出手,轻轻放在他攥紧方向盘的手上。
她的手很小,盖不住那只粗糙的大手,只是轻轻搭在上面。
常松的背猛地一僵,方向盘晃了一下。
英子没缩回手,就那么放着。过了几秒,她才慢慢坐回去,看着窗外说:
“常叔,开慢点。”
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少女的软。
常松没回头。
他盯着前面的路,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过了很久,才很低地应了一声:
“嗯。”
那声音又哑又沉,像从很深的地方挤出来的。
红梅从后视镜里看着女儿。看着女儿明明自己也不情愿,却还是选择了安慰。她转过头看向窗外,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车子发动,驶离县城,向着寿县的方向开去。
车窗外,是2000年五月生机勃勃的田野,绿意盎然。车内,却弥漫着无声的悲伤和对生命无常的敬畏。
幸福面馆的招牌在阳光下闪着光,它见证过欺辱,也收获过温情。教室里的课本翻过一页又一页,藏着梦想,也藏着说不出口的心事。
车轮滚滚,驶向一个已知的离别。
而留在原地的,是张姐的醋意与仗义,是张军脸上的淤青和心里的刺,是周也未曾说出口的关切,是王强摔疼的屁股和永远乐观的心。
人生的路,从来不是单一的奔赴。它是一道岔路口,一边通向生命必然的凋零,一边蔓延着青春倔强的生长。
他们被血缘召唤,去完成一场沉重的告别;也被友情羁绊,在彼此的刺伤与取暖中,练习着如何长大。
命运有时就像这趟旅程,明知前方是悲伤的终点,我们却必须前往。不是因为坚强,而是因为在那终点站着的,是给了我们起点的人。
而生活的全部智慧,无非是两件事:在至亲的黄昏里,学会握紧;在自己的风雨中,学会放手。
告别,是为了更好地记住。
成长,是为了更稳地承担。
而爱,是这一切无声的答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