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帘内帘外(下)(2/2)
穷孩子的懂事都是被迫的,除了勤快,他一无所有。
红梅招呼大家把两张小方桌拼在一起。桌上很快摆满了食物:给钰姐单独做的一份精致的鸡丝凉面,红油亮汪汪的;给周也和王强的大碗炸酱面,肉酱堆得冒尖;给常松和老刘的牛肉面,汤浓肉烂;还有几碟小菜——拍黄瓜、凉拌海带丝、红油泡菜,色彩分明,看着就开胃。
坐座位时,张姐硬是把老刘按在离钰姐最远的位置,自己则隔在中间。老刘低着头,不敢再看钰姐那边。
张姐脸上堆着热络的笑,不停地给钰姐夹菜,嘴上说着“钰姐你尝尝这个”,心里那根弦却绷得紧紧的。她防的不是钰姐,是自家男人那管不住的眼珠子。女人的战场不在外面,就在这饭桌的方寸之间,筷子是她的矛,碗碟是她的盾。
钰姐何等聪明,岂会看不出这阵仗?她只是优雅地小口吃着,偶尔抬眼,目光轻飘飘地掠过那对紧张的夫妻,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了然。天鹅从不理会池塘里青蛙的喧闹,她只是来吃碗面,顺便看看这人间烟火里的小小悲欢。
常松给红梅夹了一筷子凉面:“你尝尝这个,味道调得不错。”红梅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周也故意坐在英子旁边。吃面的时候,他把自己碗里的肉酱拨了一大半到英子碗里,动作自然,语气却别扭:“太咸了,吃不完。”
英子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肉酱,愣了一下,脸微微发热,嘴上却不服软:“嫌咸你还加双份?毛病!”话是这么说,她却没把肉酱拨回去,低头吃了起来。
周也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像被羽毛挠了一下,痒痒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
王强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地说:“英子姐,这炸酱面,绝了!比我妈做的好吃一百倍!”
小方桌下,空间逼仄。周也的长腿“不小心”碰到了英子的膝盖。英子像被电到一样,猛地想缩回,周也却仗着腿长,看似随意地调整坐姿,实则将她的小腿轻轻夹住,不许她逃开。
英子脸上腾地烧起来,心跳如擂鼓。她偷偷瞪了周也一眼,用眼神警告他:放开!
周也接收到她的目光,非但没松,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点痞气的笑。他假装低头吃面,桌下的腿却更用力地贴紧了她的。那温度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烫得英子心慌意乱。
“你……”英子刚想开口,周也却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进她眼睛里,语气带着点挑衅,又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看我干嘛?面不好吃?”
他的眼神太直接,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又莫名脸热的情愫。英子到嘴的话卡住了,气势瞬间矮了半截,只能慌乱地低下头,用力搅动着碗里的面条,小声嘟囔:“……谁看你了,自恋狂!”
这一切,都被在后厨水池边默默刷碗的张军,透过门帘的缝隙,看得一清二楚。
水龙头哗哗地流,冰冷的水溅在他手臂上,他却感觉不到凉。心脏那里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他看见周也拨给英子的肉酱,看见英子虽然嘴上嫌弃却微微泛红的耳尖,看见桌下他们挨在一起的腿……
原来,人和人之间最远的距离,不是城乡差异,不是贫富差距,而是我满手油污刷着碗,你笑语嫣然吃着面。
他用力刷着手里的碗,瓷碗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他想起英子刚才在图书馆,那么坦荡地说他们是“铁哥们”。原来,在她心里,他永远都只是那个需要她照顾的、来自乡下的“发小”。
英子偶尔会探头进后厨,清脆地喊:“张军,别刷了,先出来吃饭!” 这世上的单相思,大多是一个人的盛宴,两个人的残局。她的眼神干净得像山泉水,里面有关心,有催促,唯独没有他渴望看到的那一丝不同。
张军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你们先吃,我马上就好。” 他不敢出去,怕自己控制不住眼神,怕那份藏不住的卑微和爱慕。
暗恋是穷人的奢侈品,买不起,放不下,还要假装不需要。
水声哗哗,冲刷着碗碟,也冲刷着少年无人知晓的心事。门帘内外,仿佛两个世界。
帘外,是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是亲友谈笑的温热嘈杂,是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拼起的木桌上投下的明亮光斑。
那里有常松递给红梅的那筷子凉面,有周也别扭拨出的半碗肉酱,有王强调侃时喷出的饭粒,也有英子毫无阴霾的、看向每个人的灿烂笑容。
帘内,水汽氤氲,只有他,和一颗在冰冷水流中反复浸泡、沉浮不定的心。他听着她的笑声,像隔着千山万水。
生活总爱把悲欢挤在同一屋檐下。
炉灶上的汤依旧咕嘟着,前厅的欢语因它更暖,后厨的寂静因它更沉。
这人间烟火,或许呛人,或许熏得人流泪,但它真实、顽强,且从不吝啬于给予最朴素的慰藉。
它不说宽慰的话,只是沉默地沸腾着,告诉你:日子还长,流水不停,灶火不熄。
昨天的残羹冷炙倒掉,今天的酸甜苦辣盛满,明日,旧碗碟里,自有新的故事悄然盛放。
而成长,就是终于学会了,在碗碟的碰撞声和心底的海啸声中,稳稳地,端起自己那碗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