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岁初恋(下)(2/2)

李红梅摇头,把钥匙推回去:念想害人。

常松的手慢慢收回来,钥匙硌得掌心发疼。

那……汤好喝吗?他换了个话题,声音努力装得轻松。

李红梅点头:好喝。

下次还给你做。

……不了。

张姐突然踢翻板凳:红梅!来厨房搭把手!

李红梅刚起身,张姐就拽着她胳膊往厨房拖,像拖一袋倔强的土豆。

看见没?张姐掀开锅盖,蒸汽糊了两人一脸,这鱼跟常松一个德行——看着硬,一蒸就软。

李红梅抿嘴:张姐,我……

你啥你!张姐剁姜末像砍仇人,那傻子钥匙都掏了,你当是开你家猪圈呢?

案板响,李红梅盯着刀刃:我不能耽误他。

耽误?张姐突然举着菜刀转身,你当他二十岁小伙呢?四十的人了,裤腰带上挂钥匙,就等个知冷知热的!

半路男女是两件补丁衣,一件怕针脚松,一件怕布料薄。

她拒绝的不是常松,是所有可能再伤她的刀。

你知道常松上次相亲咋黄的吗?张姐突然压低声音,那姑娘问他会不会浪漫,他给人家背什么《船员安全守则》!

李红梅嘴角抽了抽。

女人若在婚姻里死过一回,看男人都像看棺材钉。

就这傻老爷们儿,张姐把咸鱼摔进盘子,还怕你嫌弃?你俩一个赛一个的榆木脑袋!

鱼尾巴地翘起来,溅了两人一脸酱油。

张姐端蒸咸鱼出来,吃饭吃饭!她故意大声说,常松,给红梅夹块肉!

常松赶紧拿起筷子,夹了块最大的,放到李红梅碗里。

李红梅低头吃,没说话。

女人命分三种:一种随波逐流,一种逆流而上,最苦的是卡在礁石缝里,退潮疼,涨潮更疼。

常松的钥匙终究没送出去。

他把它放回兜里,金属棱角隔着布料,硌着大腿——像根拔不出的刺,又像枚埋进血肉的种子。

李红梅起身告辞时,张姐硬塞给她一罐腌柿子:拿去!放糖腌的,甜掉牙!

常松跟着站起来,膝盖上两个灰印子一晃:我、我送你……

不用。李红梅系紧围巾,藏起半张脸,雪天路滑。

她推门走进风雪里,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长到常松觉得,自己再走十年也追不上。

张姐踹他一脚:愣着干啥?追啊!

常松却盯着桌上那碗凉透的鱼汤——李红梅喝过的碗沿,留下道浅红的唇印,像片枯萎的梅花瓣。

让她想想。他搓着手上的老茧,……我也再想想。

雪地上两行脚印,一深一浅。深的倔强往前,浅的徘徊不去,中间隔着一把没送出去的钥匙的距离。

雪下得又密又急,李红梅抱着腌柿子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张姐家到出租屋不过三百米,城里的雪却比乡下更难走,马路上的积雪被车轮碾过,结成冰壳,稍不留神就会滑倒。

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李红梅猛地回头,常松正蹲在五步开外假装系鞋带,呢子大衣下摆拖在雪地里,活像只笨拙的熊。见她发现,他慌得手一抖,鞋带扯成了死结。

路、路滑......他结结巴巴地说,呼出的白气糊在冻红的脸上。

回吧。李红梅紧了紧围巾,让孩子看见不好。

常松的嘴张了又合,最终递了一根棍子,用袖子使劲擦了擦递过来:拄着......稳当。

用不着。她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一声。常松为了追她踩到冰面,整个人摔进雪堆,却还高高举着那根棍子。

雪落进他的衣领,化成水顺着脖子往下流。他就这么仰着头看她,眼神像条被雨淋湿的老狗。

常松。李红梅突然喊他全名,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要吗?

常松摇摇头,雪渣子从头发上往下掉。

因为接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她声音很轻,接惯了,就戒不掉了。

人这一生,逃不开三样东西:命里带的苦,心里藏的怕,和雪地里留不住的脚印。

常松的睫毛上挂着冰晶,眨一下,化成了水。他慢慢爬起来,突然把棍子横在两人之间的雪地上:那、那搁这儿......你要摔了,就捡起来......

李红梅的喉头动了动。她抱着腌柿子罐继续往前走,一次都没回头。

身后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常松的肺不好,船上落下的病根。那声音追着她走了很远,直到拐过街角才听不见。

出租屋的灯亮着,英子趴在窗台上张望。见妈妈回来,小姑娘飞奔出来接柿子罐,却突然盯着她身后问:妈,谁送你回来的?

没谁。李红梅拍掉女儿头发上的雪,在张姨家吃的饭。

英子了一声,突然从棉袄里掏出个东西:周也给的热水袋!他灌了开水,说......说给你暖手。

橡胶热水袋套着碎布缝的套子,一角还绣着字。李红梅接过来,发现底部用圆珠笔写着给英子妈妈,墨迹被水汽晕开些。

屋里没有暖气,窗户结了霜。李红梅把热水袋塞回女儿怀里,自己走到窗前呵了口气,在霜花上抹出一小块透明。

远处路灯下,常松还站在原地,肩膀上积了层雪。他呵着手跺了跺脚,最终佝偻着背慢慢走远,鞋子在雪地上留下两行深坑。

这世上最烫手的从来不是真心,是接住真心后,不知该往哪儿安放的余生。

英子突然拽妈妈袖子:妈,张姨给的柿子会结冰吗?

明天化了冻,妈给你做柿子饼。她低头给女儿整理头发,手指掠过孩子温热的后颈。

屋外风雪更大了。某个瞬间,似乎有棍子轻轻靠在门边的声响,但谁也没去开门看。

女人这一生,总得关几扇门,有些是别人推开的,有些是自己抵死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