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再见1998(下)(2/2)

王强第一个冲过来,手里居然变魔术似的举着一瓶汽水,直接递到张雪儿面前:“雪儿!跳累了吧!快喝口水!甜的!”

张雪儿被他的莽撞弄得哭笑不得,没接汽水,只是没好气地说:“王强,你下次能不能小点声!全礼堂都听见你喊好了!丢死人了!”

“那我忍不住嘛!”王强挠着头,一脸理直气壮的憨笑,“你跳得就是最好!谁不同意,我跟他急!”

周也慢悠悠地走过来,看似随意地把一瓶没开盖的汽水塞到英子手里,语气还是那股拽劲儿:“喏,王强买的,多了一瓶。”

英子握着那瓶带着他手心温度的汽水,小声说了句“谢谢”,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张军在一旁看着,默默地把手里一直攥着的那袋烤红薯往身后藏了藏。那点微弱的甜香,在空气中清新的橘子汽水味里,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少年的心意,有的像汽水,汹涌而直接,扑哧一声打开,恨不得全世界都尝到那份甜;有的却像藏在身后的烤红薯,笨拙、滚烫,带着泥土气,只怕拿出手时,已经凉了。

服装厂下班铃响。女工们沉默地涌出厂门。

张姐走在前面,寒风吹起她花白的头发,像枯草一样在风中颤抖。她抬起手,不是飞快地抹一下,而是用手背狠狠地、反复地擦过眼睛,仿佛要把什么不争气的东西彻底擦掉。

红梅跟在后面十几米,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她想冲上去,抓住张姐的胳膊,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她想把自己的工资分她一半,或者只是抱着她一起哭一场。

但她知道,她不能。她们中间隔着的,不是十几米的雪路,是生活划下的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里面填满了下岗名单、孩子的学费、男人的叹息和再也回不去的信任。

成年人之间的疏远,往往不需要激烈的争吵,只是默契地、安静地,在对方的世界里悄悄退场。甚至连一句“为什么”都显得多余,因为答案早已被现实碾碎,散落在各自无法诉说的艰难里。

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皑皑白雪覆盖的街道上。

前面的人在无声地流泪。

后面的人,也在无声地流泪。

一片雪花落在红梅的睫毛上,瞬间被体温融化成一滴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雪还是泪。

她看着前方那个微微颤抖的背影,张了张嘴,寒风立刻灌满了她的口腔,冻僵了所有未能说出口的话。

雪落无声,覆盖了脚印,也掩盖了哭声。这世上大多数的悲欢,其实都不相通,不过是各自下雪,各有各的隐晦与皎洁。

雪花落在她们的肩头,像是命运无声的叹息。

生活这条河,从不为谁的悲伤停留。它沉默地裹挟着所有人,滚滚向前。

苦难不值得歌颂,但它确实存在。它像冬天的雪,冰冷,无声,却能覆盖一切,掩埋一切。

而人们能做的,就是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前走。

偶尔抬起头,看看灰蒙蒙的天,怀念一下昨日阳光的温暖。

然后,低下头,更紧地裹住自己的衣服,走下去。

走下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