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风中的哭与笑(1/2)

灾后第294天,深夜

偕明丘航行在离地八百米的高度,下方是沉睡的大地。月光被薄云过滤,洒在山体上,为一切镀上冷银色的光晕。

水循环瀑布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像永不停歇的心跳。地热孔道的蒸汽在低温空气中凝结成更浓的白雾,随山体移动拖出长长的尾迹。

林汐独自坐在前缘平台的最边缘。

她闭着眼睛,双手掌心向上平放在膝上,指尖有极淡的蓝色光晕流转。那不是月光草的能量,是更纯粹、更古老的——水之共鸣的具现。

风从东方吹来,掠过平原,翻过丘陵,带着远方海洋的咸腥,也带着沿途千万个故事。

对大多数人来说,风只是风。

但对此刻的林汐来说,风是信使。

每一缕风中都裹挟着水分子,那些水分子从江河湖海蒸发,升上天空,随气流旅行,最终路过偕明丘。每一颗水珠都“记得”它来自哪里,记得它蒸发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现在,林汐在“读”这些记忆。

不是主动索取,是水分子在感知到她的共鸣后,自发地倾诉。

她“看”到的第一个画面,来自东方两百公里外的一条小河。

河水很浅,几乎干涸。河床裂开龟裂的口子,像大地干渴的嘴唇。几个瘦得皮包骨的孩子蹲在河床最低洼处,用破碗舀着浑浊的泥水。水少得可怜,他们舀了很久,碗底才积起薄薄一层。

一个更小的孩子等不及了,趴在泥泞里,直接用嘴去吸。泥浆糊了满脸。

大一点的孩子没有骂他,只是默默地把碗里那点水倒进他嘴里。

然后继续舀。

林汐的心抽紧。

她让意识顺着风继续向东。

下一个画面,是某个废弃小镇。

镇中心的广场上,竖起了一根木杆,杆子上挂着一具尸体——不,不是一具,是好几具,用铁丝捆在一起,像风干的肉。尸体的衣服破烂,但能看出是某种制服。

杆子下围着一群人。他们眼神麻木,手里拿着石块、木棍,还有生锈的刀具。

一个男人站在高处嘶吼:“就是他们!就是这些‘管理者’把粮食藏起来!把他们吊死!把仓库抢了!”

人群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石头砸向尸体。

有人爬上杆子,用刀割下尸体的耳朵,举起来挥舞。

鲜血滴落。

林汐的手指开始颤抖。

她想移开意识,但风继续带来信息。

更东边,靠海的地方。

一片被炸毁的码头。残骸还在燃烧,黑烟滚滚。海面上漂浮着碎片和尸体。岸边,两拨人在厮杀——不,不是厮杀,是单方面的屠杀。一方有统一的黑色装束,拿着制式武器;另一方衣衫褴褛,只能用手里的鱼叉和菜刀抵抗。

黑塔的标志在黑色装束者的臂章上隐约可见。

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婴儿躲在倒塌的集装箱后。婴儿在哭,女人死死捂住他的嘴,眼泪无声地流。

一把刀从集装箱缝隙刺进来。

女人没有尖叫,只是用身体护住婴儿,后背被刺穿。

血渗出来,染红地面。

林汐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气。

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她想停下来,但停不下来。水之共鸣一旦深度展开,就像打开了水龙头,信息源源不断地涌来。有些是她主动接收的,更多的是水分子“主动汇报”——它们感知到了一个愿意倾听的存在,于是争先恐后地诉说自己承载的痛苦。

她再次闭上眼睛。

这次,画面变了。

在一片丘陵的背风处,有一个小小的营地。十几顶用塑料布和树枝搭成的简易帐篷围成一圈,中间生着篝火。

火边,一个老人正在给孩子们讲故事。

不是童话,是真实的故事。

“……然后啊,那座山就从天上飞过去了。”老人的声音沙哑但温和,“山上有光,有瀑布,还有人朝我们挥手。有人说那是神仙,我说不是——神仙不会住在这么实在的山上。那应该是一群……特别厉害的好人。”

“他们去哪了?”一个孩子问。

“往东边去了。往海那边去了。”

“他们还会飞回来吗?”

老人沉默片刻,摸摸孩子的头:“不知道。但看到过那座山的人,都说自己那天晚上睡得特别香。好像……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在飞,还在做好事,心里就踏实了。”

孩子们点点头,围着火堆躺下,裹紧破毯子。

老人的手轻轻拍着最小的那个孩子的背,哼着走调的歌。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升上夜空。

林汐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下。

但很快,新的画面涌入。

一个被变异藤蔓完全覆盖的村庄。藤蔓不是普通的植物,它们会动,会缠绕,已经勒死了村里大部分人。但就在村庄中央,有一小片空地——空地上站着一个人。

一个觉醒者。

他的能力似乎是“植物沟通”。他跪在藤蔓前,额头贴着最粗的那根藤,嘴里喃喃说着什么。藤蔓起初攻击他,在他身上勒出血痕,但慢慢地,动作变得迟疑。

他继续说话,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

一天,两天,三天。

藤蔓终于松开了。

不是全部,是最凶暴的那几根。它们缓缓退去,露出被缠绕的房屋。房屋里还有幸存者——三个孩子,饿得奄奄一息。

觉醒者把他们抱出来,喂水,喂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点食物。

然后他继续和藤蔓沟通。

渐渐地,藤蔓不再攻击人类,只是静静地覆盖村庄,像一层绿色的保护壳。觉醒者带着孩子们在藤蔓中开辟出一条小路,教会他们如何与藤蔓共生——什么时候可以采集藤蔓的果实,什么时候要避开它们活跃的时段。

一个新的、人与变异植物共存的微型社会,在废墟中诞生。

林汐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

这笑容很快又被痛苦取代。

她“看”到一个母亲,在荒野中抱着死去的孩子走了三天,不肯放手。直到自己力竭倒下,还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看”到一群觉醒者为了争夺一小箱过期的药品,互相残杀,最后全死在废弃药房里。

“看”到有人把最后的食物分给陌生人,自己饿死。

“看”到有人为了一袋饼干,出卖了整个小队。

“看”到黑塔的车队在平原上横冲直撞,碾过农田,烧毁村庄,抓走青壮年。

“看”到更东边的海面上,有什么巨大的阴影在深水中集结,发出让所有海洋生物疯狂逃窜的波动。

太多。

太乱。

太沉重。

林汐的身体开始发抖。她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泪水像决堤一样涌出。她的表情在痛苦和微笑之间快速切换——前一秒为某个温暖的片段而嘴角上扬,后一秒为紧接着的残酷画面而眉头紧锁。

她在短短半小时内,“经历”了数百个人的生与死,善与恶,希望与绝望。

这超出了人类心灵的承受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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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在数据终端前站了很久。

她早就注意到林汐的状态异常。监测数据显示,林汐周围的湿度异常升高,能量波动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更关键的是,林汐的生命体征——心跳忽快忽慢,呼吸紊乱,体温波动。

陈默知道林汐在做什么。

水之共鸣完全展开时,林汐会成为一座“信息中转站”,接收风中水汽携带的记忆碎片。这本该是有限度的感知,但此刻,林汐显然失控了——她像一台内存过载的计算机,无法处理涌入的海量数据。

陈默看着林汐坐在前缘的背影。

那个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单薄,肩膀微微颤抖,像在无声地哭泣。

陈默的手指在数据屏上悬停。

她可以计算出现在冲过去打断林汐的风险:强行中断深度共鸣可能导致精神反噬,概率37%;但继续放任,林汐的意识可能被信息洪流冲垮,概率68%。

数字很清晰。

但陈默没有动。

不是因为她无法决策,是因为……她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不是“该”做什么——从理性角度,她应该立刻打断林汐。

而是“能”做什么。

打断之后呢?林汐会暂时安全,但她会停止感知吗?不会。只要偕明丘还在飞,只要风还在吹,只要这个世界还在上演着无数的悲剧与微光,林汐就会忍不住去“听”。

因为那就是林汐。

她不会对哭声充耳不闻,不会对求救视而不见。这是她的本性,也是她的“能力”赋予她的责任——当你“听”得见,你就无法假装听不见。

陈默想起天坠初期,林汐还不是觉醒者时,就会把最后半块饼干分给更饿的人。现在她能听到整个世界的哭声,她怎么可能停下?

所以,打断一次,还有下一次。

阻止今天,还有明天。

难道要一直这样,看着她痛苦,然后冲过去“救”她,然后看着她再次走向痛苦,循环往复?

陈默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

她的数据,她的计算,她的理性,在此刻毫无用处。她可以算出打断共鸣的成功率,可以算出偕明丘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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