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六十个人的黎明(2/2)

这是偕明丘上最安静、也最充满生命力的角落。

监管者7号被安置在花圃中央的一个石台上。石台是坤舆精心打磨的,表面光滑如镜,能反射月光草的光芒。

陈默连接了临时能源——不是常规电池,是从水道瀑布系统分流出来的、经过月光草净化的自然能量。能量线如同发光的藤蔓,轻轻缠绕在仿生人的四肢和躯干上。

“能量注入开始。”陈默轻声说,“灵枢,准备意识引导。”

显现树的根系在地下延伸,抵达花圃。一根细嫩的、近乎透明的枝条从土里钻出,轻轻搭在监管者7号的额头位置。

森林的意识,开始低声吟唱。

不是语言,是频率——生长的频率,呼吸的频率,叶片在风中相互触碰的频率,根系在土壤里探索的频率。

那是“活着”本身的节奏。

晨光和小河坐在花圃边缘,安静地看着。溯光飘在他们头顶,淡蓝色的光芒与月光草的光晕融为一体。

老吴端来一碗热汤,放在石台旁——虽然知道仿生人不会喝,但他还是放了。

吴小玲带来一株新培育的荧光蘑菇,种在石台边。

许薇和几个工人远远站着,双手合十,像在祈祷。

林汐站在陈默身边,看着数据屏上缓慢爬升的能量曲线。

5%……10%……15%……

监管者7号的光学传感器,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橙色。

然后转成淡蓝——那是它在尝试连接月光草的网络。

20%……25%……

仿生人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意识恢复中。”陈默的声音很轻,“但逻辑核心仍在固化循环里……它在‘计算’眼前的情景是否真实。”

就在这时,老李走了过来。

他手里拿着一辆玩具车。

不是从废墟带上来的那些——那些堆在偕明丘的物资角,还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处理。

这辆是他自己做的。

用废弃的金属片敲打出车身,用月光草茎秆做轮轴,用荧光苔藓的汁液涂成红色——笨拙的、歪歪扭扭的、但努力想要像一辆真正玩具车的红色小车。

老李走到石台前,把小车放在监管者7号的手边。

“导演。”他开口,声音依然沙哑,但很清晰,“戏演完了。演员们……都在新舞台上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

“小雨的红色小车……我给她补上了。虽然晚了二百八十八天……但补上了。”

说完,他后退一步,深深鞠躬。

然后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一点。

石台上,监管者7号的光学传感器,彻底亮了起来。

不再是警戒的橙色,也不是月光草的淡蓝。

是一种温暖的、近乎琥珀色的光。

它的胸腔里,发出轻微的、齿轮重新咬合的声音。

然后,它“醒”了。

仿生人缓缓坐起身,动作还有些僵硬。它低头,看着手边的红色小车,看了很久。

然后它抬头,光学传感器扫过花圃,扫过月光草,扫过周围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远方的天空。

那里,偕明丘正在飞行。

白云在后退,大地在流转。

“新舞台……”监管者7号的合成语音响起,依然没有起伏,但多了一丝……释然,“很漂亮。”

它顿了顿,又说:

“我可以……留在这里‘休息’吗?偶尔帮忙维护一下水循环系统。我的计算能力……应该还能用。”

陈默看向林汐。

林汐微笑:“欢迎加入。但这次,没有剧本,没有演员,没有必须完成的演出。只有……一群想好好活着的人,和一座想飞得更远的山。”

监管者7号的光学传感器,轻轻闪烁。

像是笑了。

“听起来……”它说,“像一出值得期待的即兴剧。”

它重新躺下,但这次是放松的姿势。月光草的光芒温柔地包裹着它,灵枢的意识继续低声吟唱,水道瀑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永不停歇的伴奏。

监管者7号,终于可以休息了。

而它的橙色晶体碎片,在旁边的能量场里缓缓旋转,裂痕在月光草能量的滋养下,正一点点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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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预警再临

陈默的数据屏突然亮起红光。

“西北方向,地面部队信号!”她声音紧绷,“至少三十台载具,距离八十公里,正在向我们最后消失的方向扇形搜索。他们……在徒步追踪密钥共鸣的残留痕迹。”

黑塔没有放弃。

导弹失效,共鸣屏蔽,但他们派出了人——带着更原始、也更难躲避的方式:用觉醒者的感知,一寸一寸地搜。

林汐走到前缘,看向西北方。

地平线上,夕阳正在沉没,把天空染成血红色。

“光幕能撑多久?”她问。

“如果保持当前强度,还能撑九小时。”陈默说,“但如果他们靠近到二十公里内,觉醒者的直接感知可能穿透光幕。”

“那就别让他们靠近。”

林汐转身,看向公共区。

六十个人,正在吃晚饭。有人笑了,有人还在沉默,但每个人碗里都有热粥,每个人头上都有屋顶,每个人身边都有同伴。

这座山很小。

但它是六十个人的家。

“坤舆。”林汐轻声说,“我们飞高一点。飞进云层里。”

土地传来沉稳的脉动:可以。但会消耗更多能量。

“用掉吧。”林汐说,“能量可以再攒,家……不能丢。”

她看向陈默:“屏蔽方案优化了吗?”

陈默点头,指向水道旁那片新培育的月光草:“第二代‘共鸣吸收草’。不仅能屏蔽密钥共鸣,还能吸收、转化外部探测能量,反哺光幕系统。预计明天日出前可以完成第一轮种植。”

“那就好。”

偕明丘开始缓缓上升。

高度计读数:600米……800米……1000米……

云层近了。那是傍晚积攒的层积云,厚实,绵软,在夕阳下泛着金红的边缘。

坤舆调整角度,让偕明丘以最小阻力的姿态,滑入云海。

瞬间,世界变成乳白色。

能见度降至十米。月光草的光脉自动增强,在云雾中勾勒出偕明丘的轮廓,像一艘在牛奶海洋里航行的发光巨舰。

安静。

只有风声,水声,和六十个人的呼吸声。

林汐站在前缘,半个身体没入云雾中。她闭上眼睛,展开“水之共鸣”。

云也是水。

她能“听”到云的情绪——轻盈的、自由的、随聚随散的。云不记得恶意,不记得追踪,它只记得怎么飘,怎么落,怎么在阳光里变成彩虹。

她让偕明丘的呼吸,调整到云的频率。

不是隐藏,是融入。

让这座山,暂时成为一片更大的云。

陈默走到她身边,数据屏的光在云雾中晕开成柔和的光斑。

“他们失去信号了。”她轻声说,“地面部队在五十公里外停下了,正在建立临时营地。今晚……我们应该安全了。”

林汐点头,没有睁眼。

“陈默。”

“嗯?”

“六十个人的数据……你算过吗?能活多久?能飞多远?”

陈默沉默片刻:“算过。但每次算,结果都不一样。因为变量在变——新成员在恢复,新作物在生长,新系统在建立,新能力在觉醒。昨天的公式,今天就过时了。”

她顿了顿:“但有一个常数,一直没变。”

“什么?”

“只要你在飞,他们就愿意跟着飞。”陈默说,“只要你在看,他们就愿意学着看。只要你在相信……他们就愿意开始相信。”

林汐睁开眼,转头看她。

云雾中,陈默的脸有些模糊,但眼镜片后的眼睛很亮。

“所以别算了。”林汐微笑,“我们就一直飞,一直看,一直相信。飞到不能飞的那天,看到不能看的那刻,相信到……不需要再相信的时候。”

陈默也笑了。

很浅,但真实。

“好。”她说,“那我就一直记录。记录到数据屏没电,记录到手写不动,记录到……有人替我把故事讲完的那天。”

两人并肩站着,看云雾流淌,看月光草发光,听六十个人的生命在这片飞行的土地上,慢慢扎根,慢慢舒展。

远方,恶意还在搜寻。

但今夜,偕明丘藏在云里。

像一个秘密。

像一个希望。

像一个暂时还不用面对残酷答案的,温柔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