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无声的绝望(2/2)
伤兵们虽然痛苦,但眼中大多还抱有希望,不像北岸那样一片死寂。
沈川在王恭的陪同下,亲自来到救治处巡视。他脸色凝重,仔细询问军医官伤亡情况。
“将军,初步统计,昨日阵亡四十七,伤六十余;
今日……阵亡两百三十八人,重伤九十四人,轻伤两百余人。两日合计,伤亡已过八百。”
军医官的声音沉重。
“阵亡者中,包括定西堡守备罗锋将军,震东堡守备赵奎及其以下军官十七人……”
听到罗锋的名字,沈川眼皮微微一跳,心中一阵刺痛。
那是跟着他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兄弟!
“重伤者,有几成把握?”
沈川沉声问。
“回将军,得益于及时救治和我们的金疮药、消炎汤剂,只要不是伤及脏腑要害,
或有金汁毒入骨髓者,约有六成把握能活下来,轻伤者半月内大多可恢复战力。”
六成!这个数字若是让北岸的努尔哈赤知道,恐怕会嫉妒得发狂。
沈川点点头,走到一名腹部缠着厚厚绷带的年轻士兵面前,蹲下身,温声问道:“感觉如何?”
那士兵认出是沈川,激动地想挣扎起身,被沈川按住。
“将军……小的……小的没事,养好伤还能杀敌!”
“好样的。”沈川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养伤,你们都是大汉的英雄。”
巡视完伤兵,沈川回到指挥室,王恭、李玄、曹信等核心将领均已在此,人人面带疲惫与悲戚。
“八百弟兄……”曹信一拳砸在桌子上,虎目含泪,“罗疯子他……”
李玄相对冷静,但声音也带着沙哑:“将军,我军伤亡虽重,但建奴付出的代价更大,
据各堡观测估算,其伤亡当在我军三倍以上!而且,其伤兵救治远不如我,实际战损比可能更高。”
王恭补充道:“更重要的是,我军防线主体未受动摇,
失守的四堡,外墙虽失,但内核坑道仍在抵抗,迟滞了敌军,
其余二十六堡完好无损,兵力、火力依旧充足,撤回来的弟兄也已重新编组,士气可用。”
沈川走到沙盘前,看着上面标注的敌我态势,缓缓道:“努尔哈赤想速战速决,用绝对的实力碾压我们,这两天的血战,应该让他清醒了一些。”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将:“但我们不能松懈,两千六百人的伤亡,对于努尔哈赤来说,是伤筋动骨,但远未到山穷水尽,
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就此罢休,接下来,要么是更加疯狂不计代价的强攻,要么……就是改变策略。”
“将军认为他会如何改变?”李玄问。
“围困?分兵偷袭?或者……寻找我们意想不到的突破口。”沈川目光深邃,“传令各堡,夜间警戒提升至最高级别,通知丁伯雄多派夜不收,密切监视敌军动向,
另外,将我们的伤亡情况和救治效果,适当通报全军,既要让将士们知悉代价,也要让他们明白,我们背后有依靠,有希望!”
“是!”
北岸,汗帐内的会议,在压抑和争吵中持续。
“父汗!不能再这么打了!”莽古尔泰第一个跳起来,他性格粗莽,但也心疼旗下儿郎,“沈川这龟壳太硬!咱们啃一口满嘴血!再啃几天,各旗的精锐就要打光了!”
代善也沉声道:“父汗,五弟所言虽直,却不无道理,我军伤亡太大,士气已挫,若明日再强攻,即便能再下几座戍堡,恐怕也……”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很明显,可能八旗的家底都要赔在这里。
其他几位旗主也纷纷附和,虽然不敢像莽古尔泰那样直接,但言辞间都流露出对继续强攻的疑虑和悲观。
今日战场上,汉军那种“弃堡不弃守”,依托完整防御体系持续作战的方式,让他们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与汉军的交战,他们仿佛在面对一个浑身是刺,还能不断再生的怪物。
皇太极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众人声音稍歇,他才缓缓开口:“父汗,各位哥哥,沈川凭借堡垒火器,确有所恃,但我大金铁骑,纵横无敌,岂能困于此处?”
他走到简陋的舆图前:“强攻损失太大,不如改变策略,其一,可派小股精锐,日夜不停骚扰,疲敝敌军,寻找其防御松懈之时,
其二,可尝试挖掘地道,接近堡墙之下,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我军当发挥骑射之长,绕过此处堡垒群,
深入宣府、大同腹地,迫使其出堡野战!或截其粮道,断其援军!”
努尔哈赤听着儿子们的争论和建议,面沉如水。
他何尝不知强攻的代价?自二十五岁以十三副遗甲起兵以来,历经大小百战,哪怕是当年的漠北浑河血战,虽然惨烈,也未曾在一地、一将面前,遭受如此巨大的伤亡!
沈川!这个名字,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
汗帐内陷入了沉默,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努尔哈赤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是继续不惜代价,砸碎这颗拦路石?还是采纳皇太极的建议,改弦更张?
良久,努尔哈赤缓缓站起身,他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依旧高大,却仿佛带上了一丝疲惫。
“传令各旗,严密监视南岸,防止敌军夜袭,明日……暂停大规模进攻。”
他没有说下一步具体怎么做,但这个命令本身,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几位贝勒旗主心中稍定,至少,不用明天再把自己的精锐往那绞肉机里填了。
但他们也清楚,暂停进攻,不代表放弃。
与沈川的较量,还远未结束。只是,前景似乎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阴影。
努尔哈赤走出汗帐,寒风吹拂着他花白的鬓角。
他望着南岸那片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堡垒黑影,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但更深处的,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凝重。
自漠北浑河血战以来,建州遭遇最大的伤亡。
而这一次,对手仅仅是一个大汉的地方指挥使。
这一夜,乌尔逊河两岸,无数人无眠。
伤兵的哀嚎是今夜的主旋律,而双方统帅脑海中的风暴,则预示着更加激烈的博弈,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