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不是明月，而是书页（2/2）
“你……”
“嘘。”赞迪克的声音带着慵懒，“打架打累了，想借您靠一下。神明大人应该不会这么小气吧？”
海莉薇试着推了推他的肩膀，没推动。这家伙看着精瘦，分量倒是不轻。
于是，她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双手托住赞迪克的脑袋，有些费力地将这个沉重的“大型挂件”从自己肩上挪开，再缓缓放低，最终平放在了自己并拢的双腿上。
赞迪克：“……？”
整个过程他没有任何反抗，只是红瞳微微睁大，似乎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直到后脑勺枕上那意料之外的柔软，他才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书房里静得可怕。
半晌，赞迪克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哈，这下可真是……”他侧了侧脸，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目光向上，正好能看见海莉薇低垂着没什么表情的脸庞和下颚线条。
“可惜了，”他拖长了调子，眼底闪动着一抹坏笑，“这事没法拿出去说。不然，告诉别人我枕过神明的大腿，还挺软的，一定很有意思。”
海莉薇低头看他，红瞳被眼帘遮盖，凌厉的线条在闭目时柔和了许多，但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倦意与深藏的偏执依然清晰可辨。
她想了想，还是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值得分享的价值。
“胸也是软的。”她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
赞迪克：“……”
这是他该想的吗？
“您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抬起一只手盖在额头上，指缝间漏出一点无奈至极的笑意。
“算了，您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他枕在她腿上，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呼吸着。
海莉薇的目光从赞迪克脸上移开，望向远处浩瀚的书架。腿上的重量和温度有些陌生，但并不令她排斥。
她想了想，还是抬起手，指尖极轻地落在他散于她袍间的蓝色长发上，一遍遍地梳理着那已无比顺滑的发丝，如同安抚一本珍贵却易损的古籍。
直到他紧绷的眉宇终于彻底舒展，呼吸变得绵长均匀，沉入无梦的浅眠。
……
这一次，空间的涟漪异常微弱，像是即将燃尽的烛火最后一次跳动。
赞迪克的身影踉跄浮现，几乎无法站稳。那身象征极北权势的白色大衣破败不堪，浸染着大片深色痕迹，分不清是血污还是焦痕。原本束得一丝不苟的蓝发散乱披拂，甚至有几缕被干涸的血液粘在苍白的脸上。他身上也沉淀着近乎通透的平静。
只那双红瞳，依旧执着地亮着，比任何时候都更耀眼。
他看向海莉薇，嘴角动了动，似乎想扯出点什么的弧度，却只形成一个疲惫而释然的浅淡影子。
“看来……人类想要打破命运的桎梏，终究是不可能的。”
“这个结局我不满意。折腾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差一点。不过，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海莉薇看着他，生命的气息从他身上飞速流逝。她不明白什么是“满意的结局”，也不完全理解他口中的“答案”是什么，但她知道，这与以往任何一次伤痕累累的降临都不同，她能感知到那份终结的迫近。
“可能……就差了那么一点吧。”赞迪克望着书房穹顶虚幻的星河，眼神有些放空，喃喃低语，不知是在说命运，还是在说自己，“真是讽刺又可惜……”
他的目光描摹着她的轮廓，那双曾映照星火、此刻却逐渐涣散的红瞳里，最后凝聚起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
“如果在临死之前……能知道您的名字呢？”
他的语气里没有祈求和不甘，只有淡淡的遗憾，像一个旅人在终点前，对最后一片未曾涉足的风景，产生的纯粹好奇。
海莉薇看着他眼中那簇即将被死亡吞没、却依旧为她而亮的火焰，心中某个角落，传来一阵陌生而尖锐的刺痛。
瓦莎柯的告诫在意识中回响，但此刻，那条关于“真名”的底线，在即将消散的生命面前，似乎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没有回答，而是轻声反问，像是要确认问题最后的谜底：“你为什么执着于知道我的名字？是因为想要当初你说的，‘明月独照’吗？”
赞迪克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牵扯到伤处，让他咳嗽了几声，嘴角渗出血丝，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柔和了下来。
“不……现在不是了。”
“我现在，只是单纯的想知道……我喜欢之人的名字罢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喜欢……？
这几个字所代表的含义、情感、以及背后那漫长岁月里无数次的试探、交锋、靠近，如同被解开的终极密码，轰然在她单调的世界里，撞开了一片全然陌生的门。
她曾观察他的野心、分析他的孤独、应对他的挑衅，甚至隐约感知到某种特殊的链接……却从未将这一切归因于这个简单直白却又复杂无比的人类情感。
赞迪克看着她脸上第一次出现白纸被晕染般的怔忪，不再是神明俯瞰众生的平静，而是一种属于“人”的无措。他心中最后那点不甘与遗憾，竟然也奇异般地平复了。
能在这双永远映照真理的眼眸里，留下这样一道痕迹……似乎，也不枉他这疯狂偏执的一生。
也好。
不知道名字也好。
就让这轮他穷尽手段也未能摘下的明月，永远高悬在他梦境的尽头吧。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一只手，轻轻覆上了他逐渐冰冷的手背。
——海莉薇。
她的真名。
赞迪克难以置信地用尽最后力气看向她，嘴唇翕动，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那双眼神里翻涌的震惊、欣喜与释然，已然诉尽了一切。
他能感觉到，那三个字并非声音，而是直接烙印在了他即将溃散的灵魂上，像是最深最短的咒，也是最温柔致命的锁。
他穷尽一生妄图触及那代表特殊与唯一的凭证，竟在终点前，以这种方式交付。
原来……这就是你的名字。
海莉薇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感觉到生命最后的微光正从指尖流逝殆尽。她给出了名字，打破了瓦莎柯的告诫和神明最核心的禁忌之一。没有天崩地裂和规则反噬，只有怀中躯体越来越轻，越来越冷。
但她知道，因果的丝线已经牢牢系紧。他与她的名字，永久地纠缠在了一起。而他此生的死亡，也将成为她生命里一道无法抹去的刻痕。
书房里，只剩下星光流淌的声音，和海莉薇自己的心跳。
原来神明的心，也是会跳的。原来它也是会感到钝痛的。
她低下头，过了许久。
“月光是不会独照的，”她声音微哑地延续着很久以前聊起的话题，“但书页可以反复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