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长江的悲歌第一章 :铁骨沉江(2/2)

用自己毕生的心血,去构筑一道水下的、悲壮的、一次性的防线。用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代价,去为这个国家,多争取一点时间。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二日,一个阴沉的夜晚,江上起了浓雾,江水是黑色的,像浓得化不开的墨。

江阴江面上,几十艘大大小小的军舰和被征用的商船,排成了一列悲壮的队形,像一群准备走向祭坛的活祭。

一个叫林文博的年轻海军军官,刚刚从马尾海军学校毕业,他正最后一次擦拭着“通济”舰上那门老旧的克虏伯炮。炮身的铜铭牌已经被他用油布擦得锃亮,上面刻着一串他看不懂的德文。这门炮,比他的爷爷年纪还大。他入伍那天,就是在这门炮前宣的誓,誓言要驾驭军舰,驰骋海疆,保卫海疆。可他做梦也没想到,他的第一个任务,竟是亲手把它沉入江底。

汽笛突然长鸣,不是出航的欢快号角,而是悠长、悲凉的哀鸣,像一头受伤的巨鲸在哭泣,声音在江雾中传出很远很远。

水手们含着泪,最后一次整理自己的吊床,那吊床摇晃了他们无数个在海上的日夜;最后一次抚摸冰冷的船舷,那上面还留着训练时手掌磨出的老茧。一个老水手,把半瓶没喝完的酒,洒在了甲板上,喃喃道:“老伙计,喝口酒吧,下面……冷。”

然后,在军官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命令下,他们转动了舰船最底层的阀门——海底门。

林文博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的甲板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抖,那是冰冷的江水涌入船舱时,钢铁骨架发出的痛苦呻吟。他看到白发苍苍的舰长站在舰桥上,笔直地敬着军礼,泪水顺着他满是风霜的脸颊往下淌,滴在望远镜上。

一艘艘战舰,缓缓倾斜,江水没过甲板,带着不甘的怒吼和金属扭曲的尖叫,沉入了冰冷的江底,化作一道水下的钢铁长城。

“通济”舰沉下去的时候,林文博站在岸边的泥地里,也敬了一个礼。他仿佛还听得到当年兄弟们在甲板上的笑闹声,闻得到船舱里那股机油、汗水和淡淡的海水咸味混合的味道。今晚,他们亲手把它送进了坟墓。他没有哭,只是心口堵得慌,像塞了一大块冰,让他无法呼吸。

铁骨,沉入了江底。

沉下去的,是中国海军几十年积攒的全部家当。

浮上来的,是一个民族,在绝境中,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抵抗到底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