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守夜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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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在指缝间流淌，带着血与泪的咸涩。茅屋之中，古尘盘膝而坐，心神沉入体内那片由绝望开辟的银色苦海。在穆老倾尽全力的指导下，他已然摸索到与这片死寂海洋共处的方式。它不再仅仅是痛苦的源泉，更像是一片沉睡的、蕴含着独特力量的土地。《轮回至尊经》的符文如同星轨，在苦海上空缓缓运行，引导着那浑浊的海水以一种奇异的韵律波动。中央那滴神泉，虽依旧渺小如尘，却稳固地散发着微弱而纯粹的生机，如同无尽黑夜里唯一不灭的灯塔，其光华丝丝缕缕，滋养着胸口那块日益苏醒的至尊骨，上面的「往生纹」愈发清晰，仿佛随时会活过来，讲述时空的奥秘。

然而，与他体内逐渐萌发的生机形成残酷对比的，是穆老急速衰败的肉身。老人如同一棵被蛀空了核心的古树，曾经支撑他熬过三百载风霜的坚韧正飞速流逝。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灰败，每一次呼吸都细若游丝，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他的生命之火，在完成了“等待”与“交接”这最后的使命后，正不可逆转地走向熄灭。

“孩子，过来。”

这一日，黄昏格外漫长，如血的残阳奋力将最后的光辉透过茅草的缝隙，在昏暗的屋内投下几道斑驳凄艳的光柱。穆老的声音从角落的草铺上传来，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散，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召唤力。

古尘心中一紧，立刻起身，快步走到铺前，缓缓跪坐下来。他看到穆老的脸，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唯有深陷的眼窝中，那双眼眸亮得骇人，如同两颗燃烧尽所有燃料的星辰，迸发出回光返照的、足以洞穿虚妄的光芒。

“守夜人一脉，代代单传……”穆老开口，声音缥缈，仿佛来自遥远的时空彼岸，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仅存的生命力，却又字字清晰，如同最沉重的烙印，刻入古尘的灵魂深处，“我们守护的，从不是某个人，某个村落，甚至不是这一代的生死存亡……而是……一个火种，一个在无尽黑暗中，等待至尊骨重现，指引我人族蹚过血海、撕裂永夜、夺回生存尊严的……希望。”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枯瘦得只剩下皮与骨、青筋虬结如同老藤的手。指尖，一滴璀璨如血钻、却又蕴含着无尽悲凉与决绝气息的精血，正缓缓凝聚、浮现。那是他三百年修为、三百年坚守、三百年期盼所化的最后本源，是他存在的最后证明。

“我守着这片被诅咒的荒土，看了三百年的生离死别，听了三百年的绝望哀嚎……心，早已和这片土地一样，千疮百孔，血流干了，泪……也流尽了……”他的瞳孔中，倒映着古尘年轻而悲痛的脸，带着一种解脱，一种期待，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今日，终于……终于可以……卸下这副重担了。”

话音未落，那点凝聚了他一切的精血，已然带着最后的温暖与沉重，轻轻点在了古尘的眉心之间！

轰——！

仿佛九天惊雷在灵台炸响！古尘只觉得整个识海瞬间被狂暴的信息洪流所淹没。无数残缺不全、闪烁着微光的古老地图碎片疯狂涌入，上面标注着陌生而危险的山川湖海；无数奇形怪状、蕴含着天地至理的符文如流星般划过，有些属于人族先贤的智慧，有些则散发着万族凶戾的气息；无数关于各种异族形态、习性、弱点、乃至语言片段的记载，杂乱无章地碰撞；其间还夹杂着断断续续、充满了血性与不屈意志的古老战歌，那苍凉悲壮的旋律直击心灵……

信息的狂潮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碎。就在他感到难以承受之际，一股温和而浩瀚的力量——源自那点穆老的精血——开始强行梳理这一切混乱。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知识的星空中拨开迷雾，引导着万千流光汇聚、旋转，最终，所有的信息碎片都被强行拧成一股，指向了一个清晰无比、带着宿命般召唤感的方位——

东荒，葬神窟！

那名字本身就带着一股吞噬一切的蛮荒与死寂。

“那里……沉睡着……初代轮回骨主人的……遗蜕……”穆老的气息已如风中残烛，摇曳欲灭，他死死抓住古尘的手，那力量大得惊人，是生命最后的爆发，“找到它……补全你的经文……那是……打开枷锁的……钥匙……”

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古尘的肉体，直视他灵魂的最深处，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发出如同诅咒又如同祝福的告诫：“记住……你选择的这条路……注定……尸山血海，白骨铺就……但心……不可迷失……力量……源于守护……人族……可以死……可以亡……但脊梁……绝不……能……跪……”

话语，戛然而止。

那紧紧抓着古尘的手，猛地一松，无力地垂落下去。

在古尘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穆老的身体，从最先失去生命色彩的指尖开始，化作无数温暖而晶莹的光点，如同无数逆流飞向苍穹的萤火，又如同无声泣下的星之泪雨，缓缓升腾，飘散。先是手，然后是手臂、躯干、头颅……最终，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化作了这满室流萤般的光雨，彻底消散在茅屋沉寂的空气里。

没有尸骨，没有衣冠，甚至连他常年卧坐的那堆干草，都没有留下丝毫凹陷。仿佛这世间，从未有过一个名为“穆”的守夜人。他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了将这沉重的希望与指引，毫无保留地交付到下一个传承者手中。

茅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夕阳最后一道余晖，孤独地照耀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微尘般的光粒。

“穆老——！”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仿佛从肺腑最深处撕裂而出的低吼，终于冲破了古尘的喉咙。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泪水瞬间决堤，模糊了视线。他猛地扑倒在地，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无声的恸哭。

良久，他才抬起满是泪痕和尘土的脸。眼中虽仍有巨大的悲伤在涌动，但更深处的某种东西，已经开始凝固，变得坚硬如铁。他跪直身体，对着老人坐化、消散的那片空地，挺直脊梁，开始叩首。

一叩首！ 额头触地，谢您授业引路之恩，带我窥见修行之门，识得至尊骨之重！

二叩首！承您守夜护道之责，自此我肩挑黑夜，目望黎明，虽九死其犹未悔！

三叩首！念您人族薪火之情，三百年坚守，泣血传承，此情重于山岳！

四叩首！铭记血仇！族人之血，师姐之殇，点点滴滴，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五叩首！不忘希望！纵前路幽冥，万死加身，心中火种不灭，希望长存！

六叩首！坚定道心！轮回路上，诱惑万千，必持本心，不负所托！

七叩首！立誓前行！葬神窟在前，纵有千难万险，必往之！

八叩首！告慰英灵！穆老在上，万千族人英灵共鉴，古尘在此立誓！

九叩首！自此……独行！斩断彷徨，告别依赖，前路漫漫，唯我一人！

九次叩首，次次沉重，额角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混着泥土，留下清晰的印记。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缓缓站起身，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决绝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守夜人穆老，已燃尽自己，为他照亮了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