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冻前埋沟》(2/2)
我踩着新填的沟走了走,脚下的土松松软软的,不像平地那么硌脚。夕阳把沟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土地咧开的嘴,在偷偷笑。
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夜里飘了半宿,早上推开窗,地里白茫茫一片,只有那些浅沟还能看出点轮廓——雪在沟里积得格外厚,像条条白色的带子。爷爷拄着拐杖去看,回来时棉鞋上沾着雪,眼睛却亮得很:“沟里的雪比平地厚半尺,开春化了,正好渗进土里。”
深冬最冷那几天,气温降到零下十几度。我跟着爷爷去地里“踏冻”,踩着厚厚的积雪往沟边挪。爷爷用脚跺了跺沟里的冰,发出“咚咚”的实响:“冻得越深越好,把土冻透了,开春才有劲儿。”他指着冰面下隐约可见的土缝,“这是土地在‘呼吸’,冻开的缝能存住空气,根才喜欢往里面钻。”
开春化冻时,景象更让人惊喜。平地的雪水顺着坡往沟里流,沟里的冰化成水,顺着去年埋的秸秆缝隙往土里渗,发出“滋滋”的响,像土地在喝水。没几天,沟里的土就变得黑乎乎的,用手一攥能挤出泥水,却不黏手,松得很。
爷爷用锄头在沟里扒了扒,去年埋的秸秆已经变成了腐殖质,混在土里散发出淡淡的腥甜。“你看,不用施肥,土自己就肥了。”他捡起块土坷垃,轻轻一捏就碎,“这就是冻前埋沟的好处,又松土又增肥,还省了开沟的力气。”
我学着他的样子扒土,手指触到的土又软又润,里面还嵌着细小的冰晶,在阳光下闪着光。突然觉得这土地像本摊开的书,等高线是横平竖直的字,沟是分隔段落的句,而爷爷的脚印——那些深浅不一、遍布田埂的印记,就是最好的注脚,解释着土地的脾气,讲述着耕种的道理。
播种那天,我们没费多少劲就把玉米种进了沟里。爷爷用木耙轻轻一耥,土就把种子盖得严严实实。他看着沟里整齐的种穴,突然说:“种地跟过日子一样,得往前看。秋收时想着冬天,冬天时盼着开春,一步一步顺着来,土地才肯给你好脸色。”
我望着那些浅沟,它们在春风里慢慢舒展,像土地伸开的胳膊,准备拥抱新的生命。突然明白,冻前埋沟不是简单的劳作,是爷爷在和土地约定——冬天替它存好雪水,埋好养料,春天它就回报以松软的土地、饱满的种子,还有沉甸甸的希望。
后来每到秋收后,我都会学着爷爷的样子填沟。看着秸秆被土埋进沟里,看着冬雪把沟盖得严严实实,就觉得自己也成了土地这本书的读者,能读懂那些藏在沟里的字句,读懂爷爷脚印里的智慧——那是与土地相处最朴素的哲学:你对它用心,它就对你坦诚;你懂它的四季,它就给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