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测高仪与老茧》(2/2)

他指着沟底那些若隐若现的根须,像是在介绍老朋友:你看这根,看着细,往土里钻得可深了。左右得给它留够地方,才能舒展着长,吸得上水,抓得住肥。

我看着他的手在玉米苗中间移动,掌心的老茧蹭过沟沿的土,留下淡淡的痕迹。那双手种过麦子、栽过红薯、插过稻秧,指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色,却比测高仪的屏幕更懂土地的脾气。测高仪能算出精确的数字,可它算不出哪块地的土更松,哪片沟的水更足,更算不出爷爷手掌下那些看不见的分寸——那是几十年跟土地打交道,磨出来的直觉。

中午歇晌的时候,我坐在树荫下,掏出测高仪摆弄。爷爷凑过来,用他的大手掌盖住我的手,指着仪器上的刻度说:其实这玩意儿也挺好,准头高。但它有一样不如我的手——我的手能摸着土的软硬,能感觉到苗的强弱。

他的掌心贴在我的手背上,老茧的纹路硌得我有点痒。我这才发现,我的手掌心也磨出了层薄茧——是这两年跟着他下地,握锄头、搬种子、拔草磨出来的,不像他的那么厚,却也带着点粗糙的质感。

你看,爷爷指着我的手茧笑,这是土地给你的。它认你了,才给你盖这个章。

我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层薄茧泛着淡淡的粉色,是阳光晒过、汗水泡过的痕迹。以前总觉得这是干活留下的,现在被爷爷一说,倒像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勋章。

下午,我没再修测高仪。学着爷爷的样子,用手掌量玉米的株距。起初总掌握不好分寸,不是宽了就是窄了,爷爷就在旁边看着,时不时用他的手比一比:再往左挪半掌,那儿的土松,根能扎得深。

太阳西斜的时候,半亩地的玉米株距都定好了。我直起腰,看着那些整整齐齐的玉米苗,突然觉得,用手量出来的间距,好像比测高仪量的更有生气——因为每一个间距里,都藏着爷爷手掌的温度,藏着土地的呼吸,藏着那些说不出道不明,却实实在在存在的默契。

后来测高仪修好了,我却常常把它揣在兜里不用。下地的时候,更喜欢伸出手掌,感受掌心的老茧蹭过泥土的触感。我知道,那些磨出来的硬茧里,藏着比刻度更重要的东西——是对土地的敬畏,是跟自然的相处,是一代代人传下来的,最朴素也最深厚的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