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笙往事(2/2)

一个不耐烦,甚至有点暴躁的语气,猛地砸了过来:

“我出二百两!”

整个喧闹的堂屋瞬间静了一下。

所有目光,刷地一下,全都投向声音来源。

角落的柱子旁,倚着一个男人。穿着半旧不新的袍子,头发有点乱,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带着点宿醉未醒似的懒散和不耐烦。

他看着台上,眼神里没有欲望,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像是看到什么麻烦东西似的嫌弃。

二百两?

买这个哑巴丫头?

疯了吧?

老鸨愣了一瞬,随即脸上笑出了褶子,生怕他反悔似的,连问三声无人加价,立刻敲定!

阿蘅也被这数字和那个男人奇怪的态度弄懵了。

她下意识地抬眼,飞快地瞥了那个方向一眼。

那人看着不像有钱的爷,更像个……像个镇上常见的百姓。

他为什么出这么高的价?

很快,她被龟公推搡着,引着那个男人往后院所谓的“上房”走。

心沉到了底。

果然,都是一样的。

出了更高的价,或许手段更……她不敢想。

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房间狭小,气味难闻。

男人跟进来,砰地关上门。

阿蘅吓得猛地一哆嗦,缩到墙角,抱紧自己,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一切。

然而,那男人并没靠近她。

他只是在屋里踱了两步,嘴里开始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地钻进她耳朵。

“妈的……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二百两!二百两啊!能买多少米多少肉……”

“造孽啊……亏大了……血亏……”

“真是脑子被门挤了……”

他看起来烦躁至极,肉痛得龇牙咧嘴,时不时还用拳头捶一下自己的大腿,完全不像个买了姑娘寻欢作客的,倒像个亏光了本钱的赌徒。

阿蘅愣住了,他……好像不是在演戏?

他是真的后悔花了那么多钱?

突然,男人猛地拉开门出去了。

外面传来他和龟公、后来又似乎是和老鸨的交谈声。

过了一会儿,他黑着脸回来,脸色更难看了,像是又被狠狠割了一刀肉。

他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拍在桌上,对着她,没什么好气地吼道:

“别嚎了!收拾东西!跟老子走!”

她根本没嚎。

她也嚎不出来。

她只是惊恐地看着他,又看看那张纸。

“你自由了!不用待这鬼地方了!赶紧的!老子时间金贵得很!”

他极其不耐烦地挥手,像是要赶走一只苍蝇。

自由?

这两个字太陌生,太沉重,砸得她头晕眼花。

她不敢相信。

是新的骗局吗?

耍弄她的新花样?

但她看着男人那副心疼钱心疼得快要滴血、又强装凶悍的样子,那副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的表情……

一种微弱的,几乎不可能的希望,像风中残烛,颤巍巍地亮了一下。

她懵懵懂懂地,跟着这个骂骂咧咧的男人,走出了金凤楼,踏入了外面清冷的夜风中。

男人走在前头,步子很快,背影透着股说不出的憋闷和烦躁,一次都没回头看她。

她小心翼翼地跟着,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踩着他被月光拉长的影子。

夜风一吹,她身上那件单薄的纱衣根本挡不住寒意,冷得她牙齿打颤。

裸露的胳膊上,被老鸨掐出的淤青在月光下隐隐作痛。

男人忽然停下脚步,像是才注意到她还穿着那身可笑的衣服。

他啧了一声,极其烦躁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看起来也不怎么暖和的灰色外袍,反手扔到她头上。

宽大的袍子带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的陈旧气息,还有一点劣质酒的味道,劈头盖脸地罩住了她。

“赶紧走!还不嫌丢人的?”

他的声音依旧硬邦邦,充满了不耐烦,甚至有点凶。

袍子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却意外地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阿蘅手忙脚乱地把袍子从头上拉下来,裹紧自己。

宽大的袍子直接盖到了她的小腿,几乎把她整个人都包了进去,只露出一张苍白瘦削、还带着泪痕的小脸。

她抬起头,看着前面那个继续大步流星往前走、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烦的背影。

喉咙里那片残缺的根部,堵得厉害。

鼻子一酸,视线瞬间模糊。

她抓紧了身上那件还残留着陌生人体温的旧袍子,低下头,加快了脚步,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月光把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投在青石板的街道上。

前面的影子走得很快,很不耐烦。

后面的影子很小,很轻,跌跌撞撞,却死死跟着,生怕跟丢了。

夜风吹过街角,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

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声音隐约传来。

咚——咚——咚——

三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