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笙往事(7)(2/2)

她慢慢地跪了下去,膝盖硌在冰冷的石子上。

娘在一旁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絮叨,说爹命苦,说日子难熬。

阿蘅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土上。

她一下一下地磕着,心里空洞洞的。

为爹磕头。

也为那个死去的、会哭会笑会说话的柳阿蘅磕头。

磕完头,娘拉起她。

娘的眼睛红肿,但情绪似乎平静了一些。

她看着阿蘅,仔仔细细地看,伸手想理理阿蘅枯黄的头发,手指碰到发丝,又缩了回去。

“走……回家……娘给你做点吃的……”

娘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带着一种属于过去的微弱暖意,很陌生。

回家?

这两个字像火星,瞬间点燃了阿蘅早已死寂的心!

磕完头,不是回画舫?

是回家?

娘是来接她回家的!

真的回家!

巨大的喜悦几乎让她眩晕!

她用力点头,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嘶嘶声,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娘似乎愣了一下,看着她脸上的泪,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别开脸,拉起她的手。

“走……走吧……”

娘所谓的“家”,已经不是原来的地方了。

是城边一个更破更小的窝棚,低矮得几乎直不起腰,里面只有一堆干草和一个破瓦罐。

但阿蘅不在乎!

只要离开画舫,哪里都是好的!

娘真的生起了火,瓦罐里煮了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

娘看着她喝粥,眼神依旧那种奇怪的、混合着悲伤和急切的光。

“慢点喝……别噎着……”

娘说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阿蘅捧着温暖的瓦罐,小口小口地喝着几乎无味的米粥。

这是她这些年来,吃过最干净、最温暖的一顿饭。

她看着娘被火光映照的侧脸,心里被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幸福感填满。

她甚至开始幻想,以后就和娘住在这个小窝棚里,虽然穷,虽然苦,但不用再害怕那些手和眼睛了。

晚上,娘让她睡在干草堆上,把自己一件破旧的棉袄盖在她身上。

窝棚里很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

但阿蘅却觉得从未有过的暖和和安心。

她在娘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里,沉沉睡去。

睡着了,嘴角还带着一丝恍惚的笑意。

她做梦了。

梦见和娘住在干净的房子里,爹的病好了,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

突然,一阵粗暴的推搡和压低的呵斥声把她惊醒。

窝棚那扇破旧的木板门被踹开了!

冷风猛地灌进来!

两个身材高大、面目模糊的黑影堵在门口!

阿蘅惊恐地睁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一只粗糙的大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臂像铁钳一样箍住了她的身子,把她整个人从干草堆上提了起来!

她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嘶鸣,双脚乱蹬!

娘呢?

娘!

她看向娘睡的地方。

娘也起来了,就站在窝棚的阴影里,背对着她,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她没有回头,没有阻止,只是那么站着,抖着。

一个黑影把一个小布袋扔到娘脚边。

布袋落地,发出一点熟悉的闷响。

阿蘅的挣扎猛地停住了。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看着那个,背对着她颤抖的背影。

看着地上那个钱袋。

一切都明白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回家。

全都是假的。

只是一次更彻底、更残酷的贩卖。

捂住她嘴的手力道大得让她窒息。

她被毫不费力地扛了起来,像扛一袋粮食。

窝棚低矮的门框撞了她的头,眼前一黑。

最后一眼,她看到娘终于转过身。

月光从门框漏进去一点,照在娘脸上。

那张脸上全是眼泪,扭曲着,嘴巴张着,像是在无声地嚎哭,又像是在说什么。

但阿蘅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被扛着,快步走入冰冷的夜色里。

离那个小小的窝棚,离那个颤抖的、流泪的背影,越来越远。

喉咙里那片残缺的根部,疼得像是又被撕裂了一次。

这一次,她连嘶嘶的气音都发不出来了。

只有眼泪无声地、疯狂地涌出,顺着额角流下去,滴落在扛着她的那人粗糙的衣服上,瞬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