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筹备受阻,风波初起(2/2)
郑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扶住船舷,望着岸边越来越远的灯火,忽然明白了——那些反对者已经不再满足于阻挠,他们要的是彻底毁掉这支船队。
景弘,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告诉陛下,就算只剩一艘船,一个人,我郑和也定会扬帆出海。
快船劈开冰冷的江水,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远处的龙江宝船厂,那根高耸的主桅在夜色中矗立着,像一柄刺破黑暗的锋芒。而在看不见的暗处,更多的暗流正在涌动,只待时机成熟,便要掀起惊涛骇浪。
快船抵岸时,紫禁城的角楼刚敲过三更。郑和踩着露水穿过御花园,见乾清宫的烛火还亮着,窗纸上映着朱棣踱步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原来皇帝为了批阅奏折,竟又犯了头风。
陛下。郑和跪地时,膝盖撞上冰凉的地砖,疼得他闷哼一声。
朱棣转过身,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格外刺眼:葡萄牙商人的事,景弘跟你说了?他指着案上的密报,凶手用的是倭刀,却在现场留了块刻着二字的木牌——这是想嫁祸倭寇,又想逼朕收回成命啊。
郑和抬头时,正撞见皇帝眼中的疲惫。他忽然想起永乐元年,朱棣刚登基那会儿,也是这样彻夜不眠,只是那时眼里燃烧的是平定天下的火焰,如今却多了几分被琐事磨出的倦怠。
臣请陛下彻查此事。郑和叩首道,不管是漕粮下毒,还是商人遇刺,定有一条线串着。只要找到线头,就能揪出幕后之人。
线头?朱棣自嘲地笑了,这线头怕是就在朝堂上。陈弘虽被贬,可他那些门生故吏,哪个不是盯着宝船厂?就连夏原吉,昨日也来劝朕,说江南水灾刚过,不如先停了船坞,把银子拿去修堤坝。
郑和的心沉了下去。连最支持下西洋的夏原吉都动摇了,可见反对的声浪已到了何种地步。他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陛下,臣愿立下军令状!若此次下西洋不能为大明带回十倍之利,若不能让西洋诸国岁岁来朝,臣甘受凌迟之罪!
朱棣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挥手道:起来吧。你以为朕是怕赔本?朕是怕......他走到窗前,望着沉沉夜色,怕这船队一出海,朝堂就成了一锅粥。那些人巴不得你在海上出事,好借机生事。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郑和心上。他忽然明白,皇帝的犹豫从不是怕风险,而是怕自己走后,这来之不易的新政会被旧势力推翻。
陛下,郑和的声音带着颤音,臣有一计。
天快亮时,郑和才从宫里出来。王二虎守在宫门外,见他袖口沾着血迹,惊得差点叫出声——那是刚才皇帝拍他肩膀时,不小心被龙袍上的金线划破的。
去把李文博叫来。郑和的声音有些发哑,让他立刻整理出西洋诸国的贡品清单,尤其是那些能治疫病、能改良农具的物产,越详细越好。
王二虎刚要跑,又被他叫住:再去趟太医院,找院判要五十瓶防疫的药丸,就说是......陛下特赐给船队的。
当李文博抱着一摞账册赶来时,宝船厂的工匠们正围着漕粮袋议论纷纷。原来昨夜漕运送来的粮食里,竟混了不少发霉的谷子,有经验的老水手一眼就认出,那霉斑里藏着会让人上吐下泻的败絮菌。
大人,您看这个。李文博翻开账册,指着其中一页,古里国的胡椒能入药,暹罗国的占城稻一年两熟,还有满剌加的苏木,染出的布料防潮防虫——这些要是能引进来,百姓的日子能好过不少。
郑和接过账册,忽然高声道:都围过来!他举起账册对着工匠们晃了晃,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吗?是能让你们儿子顿顿吃上白米饭的种子,是能让你们婆娘不受潮虫咬的染料!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有人忍不住问:公公,这都是真的?
比珍珠还真!郑和指着那袋发霉的谷子,有人不想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不想让大明变强!可他们越是阻挠,咱们越要把船造好,越要把这些宝贝带回来!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造好船!去西洋!,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呐喊,声浪直冲云霄,竟压过了江面上的风声。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粗布衫的年轻人挤到前面,扑通跪在郑和面前:公公,我爹是被当成建文旧部抓起来的,求您让我跟着船队走吧!就算去当杂役,我也愿意!
郑和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也是这样跪在朱棣面前,求他给条活路。他伸手扶起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会水性吗?
小的叫林小满,自小在海边长大,能闭气游三里地!
郑和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今天起,你就是宝船的水手了。
林小满刚站起来,又有十几个年轻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要求加入船队。王二虎在一旁看得直乐,悄悄对郑和说:大人,您这几句话,比金子还管用。
郑和却没笑。他望着人群中那些热切的脸,忽然明白朱棣为何坚持下西洋——不是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而是为了让这些在底层挣扎的百姓,能看到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午时刚过,南京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钟声——那是只有发生兵变时才会敲响的景阳钟。郑和心里咯噔一下,刚要让人去打听,就见李文博脸色惨白地跑进来:大人,不好了!都察院的御史带着禁军,把宝船厂围了!
他跑到门口一看,只见黑压压的禁军正举着刀往里面冲,为首的御史举着圣旨大喊:奉陛下旨意,宝船厂涉嫌私通倭寇,即刻查封!所有工匠、水手,一律拿下问罪!
工匠们顿时慌了神,有人想跑,却被禁军的刀逼了回来。王二虎抽出腰刀挡在郑和面前,嘶吼道:谁敢动我家大人!
郑和却按住他的手,目光穿透人群,落在那个御史身上——他认得此人,是陈弘的门生,名叫刘安。昨日在朝堂上,还声泪俱下地劝皇帝收回成命,以安民心。
刘御史,郑和的声音异常平静,陛下若要查封船厂,定会有明发上谕。你这道,怕是假的吧?
刘安被他看得有些发虚,却仍强撑着喊道:胡说!我这是奉了......奉了内阁的令!
内阁?郑和冷笑一声,内阁首辅解缙大人此刻正在翰林院校书,次辅胡广大人在给太子讲学——你倒说说,是哪位阁老给你的令?
刘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禁军们也看出不对劲,举着刀的手不自觉地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王景弘骑着快马奔来,手里举着明黄的圣旨:陛下有旨!宝船厂照常开工,任何人不得滋扰!刘安假传命令,即刻拿下!
刘安瘫在地上,被禁军拖走时还在哭喊:是陈大人让我做的!他说只要把事情闹大,陛下就不得不停了下西洋......
声音越来越远,工匠们却炸开了锅。林小满挤到郑和面前,眼里满是愤怒:公公,这些人太不是东西了!
郑和望着远处的江面,忽然对王二虎说:去把那艘最快的飞燕号备好。
大人要去哪?
宁波港。郑和的目光变得锐利,既然有人想嫁祸倭寇,那咱们就去看看,这倭寇的底到底是什么样。
飞燕号扯起风帆时,夕阳正染红江面。郑和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南京城,忽然觉得那城墙像一张巨大的网,而自己正带着一群渴望自由的鱼,试图冲破这张网。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乾清宫里,朱棣正对着一幅海图出神。夏原吉站在一旁,轻声道:陛下,让郑和去宁波,是不是太冒险了?陈弘的人说不定就在那边等着......
朱棣没抬头,只是用朱笔在海图上圈出一个点——那是古里国的位置。朕要的不是一艘只能在江里打转的船,他缓缓说道,是能劈开万里波涛的利刃。若连这点风浪都经不起,还谈什么扬威四海?
夏原吉望着皇帝鬓角的白发,忽然明白了。这场看似是下西洋的争论,实则是新旧势力的角力。朱棣赌的,不仅是一支船队的命运,更是整个大明的未来。
而此时的飞燕号上,郑和正接过林小满递来的海图。少年指着一处被标注为黑水沟的地方说:公公,这里是从宁波到占城的必经之路,水流湍急,暗礁密布,连最有经验的老把式都不敢轻易走夜路。
郑和的手指落在黑水沟上,忽然想起朱棣在御书房说的那句话:越是危险的地方,越藏着别人看不到的路。他抬头望向渐沉的暮色,嘴角勾起一抹坚定的笑。
风浪,才刚刚开始。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为了那些在宝船厂挥汗如雨的工匠,为了那个渴望活下去的林小满,更为了身后那片需要希望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