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回廊遗骸(第三卷:亥时齿轮,命星归位)(1/2)

最后的记忆是星辰被拉成无数道惨白的光丝,然后是宇宙基底结构发出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呻吟。追光者号不再是一艘飞船,它成了一个被无形巨手攥在掌心、狠狠掷向未知的可怜玩具,在亡命跃迁的非空间里疯狂翻滚、解体。

当它被时空像呕吐物一样排斥而出时,那过程并非回归,更像是一次难产。金属舰体发出的尖啸不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末梢的剧烈痛苦,贯穿了舰桥内最后三名乘员的每一个细胞。紧接着,无法用物理公式完全描述的毁灭性撞击袭来,将他们像三粒尘埃般狠狠掼在冰冷的舱壁、扭曲的控制台和破碎的视图窗上。意识在绝对的暴力下,碎成了千万片失去意义的残渣。

黑暗。

持续了或许一秒,或许一个世纪。

凌霜是先于意识感知到痛苦的。一种深入骨髓的剧痛从右肩炸开,蔓延至全身每一寸肌肉和骨骼。随后,刺鼻的焦糊味、臭氧的腥气、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古书卷腐朽的尘埃味道,强行灌入她的鼻腔。耳边是电火花垂死挣扎般的噼啪作响,还有金属冷却收缩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她艰难地睁开眼。

应急灯早已彻底熄灭。只有几处断裂的管线端口,跳跃着幽蓝而危险的电弧,像地狱入口徘徊的鬼火,吝啬地提供着些许照明。这微弱的光,映照出追光者号舰桥骇人的惨状——曾经整齐排列的控制台炸开狰狞的缺口,裸露的线缆如同被扯断的肠子般耷拉着;强化合金的舱壁扭曲崩裂,呈现出一种违反材料学的、怪异的柔软褶皱;主视图窗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窗外不再是熟悉的、点缀着星辰的漆黑宇宙,而是一片凝固着诡异幽光的、破碎不堪的大地。

绝望的气息,比空气中的焦糊味更浓重地弥漫开来。

她试图移动,右肩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低头,看见自己的机械右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往常流畅闪烁着指示灯的关节处此刻一片死寂,只有细微的、不正常的火花偶尔闪烁一下,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种奇异的、来自外部环境的微弱共鸣感,像一根冰冷的针不断刺入她的神经。

“阿信…墨非…”她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几乎不像自己的,喉咙里满是铁锈的味道。

没有回应。只有死寂,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金属扭曲声。

凌霜咬紧牙关,用尚能活动的左手,奋力推开压在腿上的一块扭曲仪器面板。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不知多少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她强迫自己忽略这一切,目光在昏暗的狼藉中搜索。

不远处,阿信被变形的副驾驶座死死压住了下半身,额角一道深深的伤口仍在汩汩淌血,糊住了他半边脸,他的扫描目镜碎了一半,无力地挂在耳边。另一侧,墨非蜷缩在一个相对完整的角落,身体软软地靠着舱壁,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得吓人。

凌霜的心猛地一沉。她拖着伤腿,爬向阿信。

“阿信!醒醒!”她拍打他的脸,触手一片湿冷。

阿信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眼皮剧烈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那双总是闪烁着理性与专注光芒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涣散和剧痛带来的迷茫。

“…霜…姐…”他气息微弱,但技术人员的本能几乎刻在骨子里,“系统…状态…生命维持…”

“先别管该死的系统!”凌霜低喝,声音因用力而颤抖,左手用力试图抬起压住他的座椅,“你还活着!能动吗?试试看!”

阿信尝试移动身体,瞬间倒抽一口冷气,脸上血色尽失:“左腿…没知觉了…可能断了…”但他还是用双手死死撑住地面,配合着凌霜一点一点地,将身体从重压下挪了出来,剧痛让他几乎再次昏厥。

两人喘息着,汗水混合着血水和灰尘,从额角滑落。来不及处理伤势,他们又艰难地挪向墨非。

“墨非?墨非!”凌霜轻轻拍打少年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

墨非猛地抽了一口气,像是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双眼骤然睁开。然而,那双总是带着些许迷雾和遥远预感的眸子,此刻却被猝不及防的、纯粹的惊惧所占据。他没有看向凌霜或阿信,而是猛地瞪向那布满裂纹的视图窗外,那片诡异破碎的天地。

“…这里…”他的声音发颤,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模糊,“…不对…有很多…声音…死了…都死了…还在叫…”

“冷静点,墨非!”凌霜用力抓住他冰凉的手,试图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看着我们!我们还活着。先检查哪里受伤了!”

粗略的检查后,确认墨非似乎没有严重的外伤,只是巨大的冲击和过度精神紧张——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导致了短暂的昏厥。但那种源自他特殊直觉的、深入灵魂的战栗,显然并未消退。

三人互相搀扶着,用尽最后的气力,从追光者号彻底报废的、如同巨兽残骸般的舰体中,艰难地爬了出来,真正踏上了这片死寂而陌生的世界。

脚下的“土地”触感奇异。并非预想中的土壤或岩石,而是一种冰冷、略带弹性、类似某种聚合材料的暗色材质。无数巨大的龟裂痕迹纵横交错,如同干涸河床般遍布大地,裂缝深处,渗透出一种不祥的、乳白色的幽光,无声地流淌,延伸至视线的尽头,将周遭的一切蒙上一层阴森诡异的色调。

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建筑残骸四处散落,沉默地诉说着曾经的宏伟。它们曾经可能是支撑天穹的廊柱、横跨虚空的拱顶、或者存放无尽知识的巨大书架,如今却以各种违反几何学常识的角度歪斜、断裂、甚至奇异地悬浮在半空,像是某个疯神在宣泄怒火后随意丢弃的积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埃和物质朽坏的气味,但更深层处,却萦绕着一种奇异的、类似臭氧又似古老羊皮纸燃烧后的静电味道,吸入肺中,带着微微的刺痛感。

天空——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天空的话——没有星辰,没有日月,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缓慢流动的混沌暗色旋涡,如同浓稠的石油海洋倒悬于顶。偶尔,会有苍白或幽蓝色的光带,如同垂死巨兽神经末梢的最后抽搐,无声无息地闪过,短暂地照亮下方更加扭曲的废墟剪影。

绝对的、压垮一切的寂静。不是没有声音,而是所有的声音——风声、呼吸声、心跳声——仿佛都被这片死地贪婪地吞噬了,只留下一种压迫耳膜的、令人疯狂的真空感。

“玄圃碎片…”阿信靠在一块倾斜的、刻满无法解读符号的巨碑旁,忍着左腿传来的阵阵剧痛,从腰间扯下那已严重变形的便携式多谱扫描仪,双手颤抖着勉强启动。屏幕闪烁了几下,亮起微弱的光芒,发出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滴滴声。“亡命跃迁…坐标完全混乱…我们居然没被彻底撕碎…湮灭在时空乱流里…真是…”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扫描仪的读数疯狂跳动,混乱不堪。“能量背景读数极端混乱…时空曲率波动极不稳定,像一团乱麻…背景辐射类型无法识别…”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带着技术人员发现惊人现象时的本能兴奋,但那兴奋很快被巨大的惊骇所覆盖,“…等等!这不对!”

扫描仪突然发出一连串尖锐到刺耳的鸣响!

“异常高维能量读数!不是残留的,是活跃的!遍布整个环境!这些建筑残骸…它们本身就在散发一种…一种信息扰动脉冲!”阿信的声音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他猛地抬头看向凌霜和墨非,“这哪里是简单的废墟…这整个地方,这片所谓的‘玄圃’碎片,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还在运转中的…或者说已经彻底失控了的…灵识提取器和储存器!一个活着的坟墓!”

凌霜握紧了她那毫无反应、却不断传来诡异共鸣感的机械右臂,眉头紧紧锁死:“说清楚点,阿信。什么意思?”她的左臂因为承担了大部分体重而微微颤抖。

“根据《银河玄枢录》的零散记载和刚才扫描比对的模糊数据库,‘玄圃’在灵识文明鼎盛时期,被认为是他们存放整个种族‘集体灵知’的图书馆,是知识的圣殿。但这里…”阿信指着扫描仪上那些疯狂跳动、几乎要溢出屏幕的数据,“…它的运作方式不像只是静态存放,更像是一个仍在疯狂运作的…处理场,或者说…屠宰场!这些能量读数…是记忆!庞大的、破碎的、失去约束、彻底失控的记忆回响!它们像幽灵一样塞满了这里的每一寸空间!而且…时空结构脆弱得可怕,布满了陷阱和褶皱,可能一步踏错就会被抛进某个孤立的时间碎片里永世循环,或者被这些狂暴的记忆流冲毁意识,变成另一个回响!”

仿佛是为了用最直观的方式印证他这番骇人听闻的结论,不远处,一片相对完整的、似乎由某种晶体构成的墙壁上,光影突然开始剧烈扭曲。几个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形浮现出来,它们维持着某种行走或交谈的姿态,无声地、固执地重复着某个瞬间的动作片段,脸上带着凝固的、或许是惊恐或许是焦急的表情。几秒钟后,它们又像被风吹散的烟雾般悄然消散,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极致的悲叹与绝望感,萦绕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墨非猛地捂住耳朵,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发抖,几乎要蜷缩起来:“…不止是回放…它们能感觉到我们…有的很痛苦…很恐惧…有的很…愤怒…非常非常的愤怒和…饥饿…”

彻骨的寒意,混合着无能为力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粘稠的深海,迅速淹没了三人。飞船彻底报废,重伤在身,补给有限,困在一个充满时空陷阱和疯狂记忆回响、本身就是一个活体噩梦的绝地。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凌霜深吸一口气,那带着尘埃和静电味道的空气刺痛了她的肺部。她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翻腾的负面情绪,将恐惧和剧痛死死锁在内心深处。她是追光者号的船长,是这支小小队伍的锚和支柱。她左臂肌肉绷紧,将身体更稳地支撑起来,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两位伤痕累累的同伴。

“绝望没用。”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绝望只会让我们死得更快,或者变成它们的一部分。”她看向阿信,“阿信,持续扫描,过滤掉最强的背景干扰,寻找能量场相对稳定的区域,任何可能提供临时庇护的地方。这是命令。”

她的目光转向仍在发抖的墨非:“墨非,你的‘感觉’,现在是我们最重要的预警系统,比任何仪器都可靠。集中精神,但不要被它们吞噬。有任何不适,任何危险的预感,哪怕再细微,立刻说出来。明白吗?”

最后,她的目光落回自己那只失灵且不断传来诡异共鸣感的机械右臂上。“至于这个…”她再次尝试微调内部能量回路,回应她的却只有更强烈的、来自环境共鸣的刺痛,仿佛这只手臂不再完全属于她,而是与这片废墟产生了某种深刻的、令人不安的联系,“…可能既是麻烦,也可能是我们唯一的线索。”

阿信依言,忍着腿痛和头晕,艰难地调整着扫描仪的参数,试图滤掉那狂暴得令人窒息的能量背景。汗水不断从他额角滑落,混合着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渍,滴落在冰冷的扫描仪外壳上。“东北方向…约一点五公里外…扫描到一个大型结构体的内部,能量场相对…平缓一些。像是风暴眼里短暂的平静。但是…”他的声音沉重起来,“路径上的读数极其混乱,充满了…高强度的回响聚集点,还有多个时空褶皱的标志…这条路…”

“只能赌一把。留在这里就是等死。”凌霜咬牙,打断了他的犹豫,“墨非,带路。依靠你的感觉,避开让你感觉最不好、最‘嘈杂’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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