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拉纳尔城的悲怆与暗流（1/2）

拉西拉主城区，拉纳尔市。这座以第一代城主之名镌刻荣光的宏伟城市，此刻正被一层前所未有的紧张与悲怆紧紧包裹。曾经，这里的街道永远涌动着喧嚣——商贩的叫卖声裹着面包的麦香在石板路上流转，孩童的笑声追着鸽子掠过雕花窗棂，铁匠铺的叮当声与酒馆的歌谣交织成鲜活的市井乐章。可如今，所有声响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只剩下沉甸甸的压抑悬在半空，连风穿过街巷时都带着凝滞的沉重。

天空是化不开的铅灰色，云层堆叠得如同浸透了墨的棉絮，将最后一丝阳光也吝啬地遮蔽。仿佛连天地都不忍目睹下方的景象，宁愿用这片晦暗，为这座城市的苦难蒙上一层模糊的帷幕。

城市外围，原本用于节庆集会的巨大空地，此刻已被密密麻麻的简陋帐篷彻底占据。那些由破旧帆布与干裂木杆搭成的栖身之所，像一场骤雨后疯长的灰色蘑菇，一簇挨着一簇，从空地中心向四周蔓延，直到与远处的林地边缘连成一片，再也望不到尽头。这里是萨维拉沦陷后，难民们唯一的避风港——拉纳尔城临时安置区。

空气中的气味复杂得令人窒息。汗渍长时间发酵的酸腐味、未及清理的血污散发的腥气、熬煮草药时飘出的苦涩味，还有无数人心中压抑不住的恐惧与绝望，混杂在一起，黏在每个人的衣襟上、发丝间，挥之不去。风一吹，这些气味便顺着帐篷的缝隙钻进去，钻进难民们早已疲惫不堪的鼻腔，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失去的家园与经历的劫难。

成千上万的难民聚集在这里，他们的模样几乎是苦难最直白的写照。大多人衣衫褴褛，原本鲜亮的布料被撕裂成布条，沾满了尘土与暗红的血垢，有的甚至还挂着战场上残留的草屑与碎石。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尘土勾勒出的憔悴轮廓，眼神要么空洞得像失去了灵魂，要么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恐，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亡灵的利爪从暗处伸来。

角落里，一对中年夫妻紧紧相拥，女人的肩膀不住地颤抖，压抑的哭声从男人的肩头溢出，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抱着妻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眶却红得吓人——他们的孩子在撤离时被混乱的人群冲散，至今杳无音信。不远处，一位母亲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孩子的小脸埋在母亲的衣襟里，无声地啜泣着，肩膀一抽一抽，母亲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眼神却望着萨维拉的方向，空洞而茫然。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一根断了半截的木棍，在帐篷间蹒跚地穿梭，嘴里反复念叨着“儿子”“儿媳”，每路过一个人，就颤抖着递出一张皱巴巴的画像，可得到的永远是摇头与叹息。

更多的人躺在简陋的担架上，或是直接瘫坐在泥地里。他们有的断了胳膊，有的腿上缠着渗血的绷带，有的胸口还插着半截断裂的箭杆，伤口处的血痂已经发黑，却依旧在隐隐渗出血迹。痛苦的呻吟声从他们喉咙里挤出来，断断续续，与孩童的啼哭、寻找亲人的呼唤声交织在一起，织成一曲悲怆的命运交响，每一个音符都像重锤，狠狠敲击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一队队身着拉西拉城卫队制服的士兵，此刻正神情肃穆地在安置区里巡逻。他们的盔甲上还沾着战场的尘土，有的肩甲甚至有明显的划痕，可他们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握着长枪的手稳定而有力。他们一边维持着秩序，防止混乱发生，一边从推着的木车上分发有限的食物和清水——那是用黑麦磨成的粗面包，硬得能硌牙，还有装在陶罐里的清水，带着淡淡的土腥味，可每一份递到难民手中时，都像是递去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穿着白色法袍的牧师和几位略通治疗术的法师，也在人群中穿梭。牧师手中的圣典散发着微弱的金光，他们每走到一位伤员身边，就会低声吟诵祷文，金色的光点落在伤口上，能稍稍缓解疼痛；法师们则握着镶嵌着低级魔晶的法杖，调动体内有限的魔力，为伤势较轻的人处理伤口。可伤员实在太多了，他们的力量如同杯水车薪，只能优先救治那些还有生命危险的人，更多人只能在痛苦中等待，安置区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在安置区中心，一片被士兵们临时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搭建着一个较大的白色帆布帐篷——这里是临时医疗站。与其他地方的沉寂不同，这里的忙碌景象尤为触目惊心。帆布帐篷的门帘几乎从未落下，不断有伤员被抬进来，又有稍微稳定的人被扶出去，帐篷里弥漫着更浓郁的草药味与血腥味，夹杂着医生们急促的指令声。

伊瑟拉就在这里。

她银白色的长发没有像往常那样精心打理，只是简单地用一根皮绳束在脑后，发梢沾染了些许暗红的血污和灰色的尘土，却丝毫没有折损她作为精灵与生俱来的清丽。那张精致得如同月光雕琢的脸庞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下的淡青色清晰可见，可那双翠绿的眼眸，却像最坚韧的翡翠，在疲惫中闪烁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光芒。她的白色法袍早已被汗水浸湿，贴在后背，可她的动作依旧轻柔而迅捷，穿梭在一张张铺着干草的简陋病床之间，没有一丝停顿。

此刻，她正半跪在一名年轻士兵的身边。那名士兵躺在一块破旧的麻布上，腹部有一道狰狞的伤口，是被地精的利爪撕裂的，伤口深处甚至能隐约看到蠕动的肠子。更可怕的是，伤口边缘已经发黑溃烂，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显然是感染了亡灵或是地精携带的剧毒。士兵的意识早已模糊，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身体因为持续的高烧而不停抽搐，每一次抽搐，伤口都会裂开一点，渗出更多发黑的血液。

“坚持住……”伊瑟拉的声音轻柔得如同山涧清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落在士兵的耳中。她缓缓蹲下身，双手微微抬起，悬在士兵的伤口上方，闭上眼睛，口中开始吟唱古老而优美的精灵咒文。那咒文的音节如同林间鸟鸣，带着自然的生机，随着她的吟唱，柔和的翠绿色光芒从她的掌心缓缓流淌而出，像温暖的溪流，一点点渗入士兵那可怕的伤口。

光芒所过之处，那些令人作呕的黑色毒素如同遇到了克星，开始丝丝缕缕地从伤口中被逼出，在光芒中化作一缕缕黑烟消散；原本溃烂的皮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蠕动、愈合，淡粉色的新肉芽从伤口边缘顽强地生长出来，一点点填补着狰狞的裂口。士兵剧烈的抽搐渐渐平复下来，粗重的喘息也变得平稳了些许，虽然他依旧虚弱，脸色还是苍白如纸，但至少，他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伊瑟拉收回手，掌心的翠绿色光芒渐渐褪去，她甚至来不及用手背擦拭一下额角渗出的细汗，就立刻转向旁边的另一位伤员——那是一位矮人工匠，他的左臂从肩膀下方被生生砍断，断口处缠着沾满血的破布，鲜血还在不断渗出，他正咬着牙，发出凄厉的惨叫，额头上的青筋因为痛苦而凸起。

“下一个！”伊瑟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依旧清晰。她知道，自己必须与死亡赛跑，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她的精灵魔法对这种物理创伤和毒素净化有着奇效，可如此大规模、高强度的连续施法，对她自身的魔力消耗也是巨大的——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魔力正在快速流失，四肢也开始隐隐发麻，可她不能停，帐篷里还有太多人在等着她。

（伊瑟拉内心：还不够快……人太多了，魔力消耗得也太快了……马修，洛伦兹，格隆，影……你们一定要坚持住，一定要平安回来……）

就在医疗站旁边的另一处空地上，几口巨大的铁锅正架在临时垒起的土灶上。灶膛里的木柴熊熊燃烧，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着锅底，发出“噼啪”的声响，锅里翻滚着热气腾腾的浓稠粥羹，米香混合着野菜的清香与肉干的咸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驱散了些许压抑的气息。

一个围着白色围裙的老者，正站在灶台边大声指挥着。他头发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布满了皱纹，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明亮而有神，动作也麻利得不像个老人。他正是勇者小队的后勤，犾德里·萨兰。当他在王都接到萨维拉沦陷、拉纳尔城接收难民的消息时，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收拾了自己的药箱和随身携带的厨具，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快！把那边洗好的野菜和切好的肉干都倒进去！动作快点，锅里的粥快熬稠了！”犾德里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饱经风霜的沉稳，即使在嘈杂的环境中，也能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他一边指挥，一边拿起一把长柄木勺，用力搅拌着锅里的粥羹，防止锅底的米被煮糊。“盐！记得控制盐量！这些人太久没吃过热饭了，太咸会刺激肠胃！一定要让每个人都吃上一口热乎的！”

他身边的几名助手和几位自愿帮忙的妇人，正手脚麻利地忙碌着。有的蹲在地上清洗野菜，有的用刀将坚硬的肉干切成碎末，有的则拿着陶碗，准备等粥熬好后分发给难民。犾德里不仅是出色的治疗师，更是经验丰富的野外生存专家和厨师——他比谁都清楚，在这样的绝境中，一碗热汤、一块扎实的面包，不仅仅能填饱肚子，更能给这些惊魂未定的人们带来一丝活下去的勇气和温暖，能让他们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有人在关心他们。

犾德里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无边无际的帐篷和人群，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忧虑。他想起了自己的孙子加斯，那个活泼好动的小伙子，如今也在为调查五十年前的悬案而奔波，不知道现在是否安全。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将思绪拉回眼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先把眼前这些人照顾好，才是最重要的。

（犾德里内心：真是多事之秋啊……萨维拉那样坚固的城池，竟然说沦陷就沦陷了……唉，世事难料，先把眼前这些人安顿好，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在拉纳尔城的最高处——城主堡的阳台上，卡拉姆·德·拉西拉正凭栏而立。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城主礼服，金色的刺绣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难掩华贵，衬得他身姿挺拔，气质卓然。他俊秀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嘴角紧抿着，眼神平静地俯瞰着下方那片蔓延的灰色帐篷和涌动的人潮，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双蓝色的眼眸深处，正翻涌着如同暴风雨前海洋般的深沉与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