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洞中七日(2/2)

肉汤煮了很久,直到那不多的几块兔肉被煮得稀烂,几乎化在了汤里。她小心地将汤和肉糜一起倒出来,吹凉。

她先自己喝了一小口。滚烫,鲜美,带着油脂的香气,顺着喉咙滑下,瞬间唤醒了身体里每一个濒死的细胞。她几乎要流下泪来。

然后,她扶起依旧昏沉的夏刈,用小木勺,将温热的肉汤,一勺一勺,极其耐心地喂进他嘴里。

夏刈似乎也被这久违的、带着生命力的气味所触动,吞咽的动作明显顺畅了许多。他甚至无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一碗肉汤下肚,安陵容感到一股久违的热力,从胃部升起,流向四肢百骸。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濒死的眩晕感,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夏刈喝下肉汤后,呼吸似乎也更有力了些,脸上那层死灰般的颜色,似乎也淡了一点点。

这半只冻野兔,让他们又撑过了两天。安陵容将每一根骨头都敲碎了煮汤,将最后一点肉渣和骨髓都榨取干净。

第六天,最后一点兔肉汤也喝完了。饥饿,重新如影随形。但这一次,绝望似乎没有那么浓重了。至少,他们知道,这山林里,并非绝对的死地。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还有希望。

安陵容再次挣扎着出洞。这一次,她沿着溪流,走得更远。在溪流转弯处、一处背风的冰面下,她用短刀费力地凿开一个冰窟窿,竟然奇迹般地,用削尖的木棍,刺中了两条反应迟钝的、不过手指长的小鱼!

又是肉!虽然少得可怜,但足以让他们再支撑一天。

第七天,清晨。洞外的天色,难得地放晴了。阳光惨白,却明亮,穿过洞口垂挂的冰凌,在洞内投下几道清冷的光柱。空气中的寒意,似乎也减弱了一点点。

夏刈在这一天,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眼神不再涣散,虽然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疲惫,但已恢复了惯常的锐利与清明。他先是静静地看着洞顶,然后,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蜷缩在火堆边、抱着膝盖、似乎睡着了的安陵容身上。

她瘦得脱了形,脸上脏污不堪,嘴唇干裂出血口子,身上的棉袄破烂褴褛,露出的手和脖颈上,布满了冻疮和细小的伤口。只有那头虽然凌乱、却依旧能看出曾经精心养护的青丝,提醒着她并非生来就是这般模样。

夏刈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然后,他微微动了动。左肩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但这一次,他没有再昏过去。他用右手,撑着自己,极为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试图坐起身。

细微的动静惊动了安陵容。她猛地抬起头,看到夏刈正挣扎着要坐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

“你醒了?!”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她想扑过去扶他,但刚一起身,便是一阵剧烈的头晕,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夏刈看着她,眼神复杂。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右手,对她做了一个“坐下”的手势。

安陵容扶着石壁,慢慢坐下,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夏刈终于靠着石壁,半坐了起来。他喘息着,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地扫过这简陋的洞穴,扫过那堆即将燃尽的篝火,扫过角落那个煮过肉汤的破陶罐,最后,目光落回安陵容身上。

“几日了?”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沙砾摩擦,却已能成句。

“七……七天了。”安陵容答道,鼻子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这七天,如同七个世纪,每一天都在生死边缘挣扎。如今看到他终于清醒,那股强撑的硬气,瞬间土崩瓦解。

夏刈沉默了片刻,似乎也在消化这个数字。七天了。他们在这与世隔绝的雪洞中,竟然熬过了七天。

“外面……如何?”他问。

“没……没听到动静。雪停了,今天出了太阳。”安陵容抹了把眼泪,将这几日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如何找到这个洞,如何搜集柴火,如何寻找那点可怜的食物,如何用那半只冻野兔和两条小鱼吊着命……

她说的平淡,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但夏刈能想象出其中的艰难与凶险。一个养尊处优的宫妃,一个重伤濒死的男人,在这冰天雪地、缺食少药的绝境里,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而创造这个奇迹的,是这个看似柔弱、却有着惊人韧性和求生意志的女人。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布满冻疮和伤口的手上,落在她深陷的眼窝和憔悴不堪的脸上。那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悄然改变。冰冷坚硬的壁垒,裂开了更大的缝隙。

“辛苦你了。”良久,夏刈才缓缓说道,声音依旧嘶哑,却似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别样的意味。

安陵容摇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带上了些许委屈和后怕:“只要你没事……就好。”

夏刈没有再说话。他闭上眼,似乎是在积蓄力气,又似乎在思索。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冷静的决断。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他缓缓道,目光望向洞口那方清冷的天空,“我的伤,暂时死不了,但也好不了。食物已尽,柴火也将罄。必须离开,找一处有人烟的地方,弄到药材和真正的食物。否则,你我终究会困死在此。”

安陵容点头。她早已明白这一点。只是之前夏刈昏迷,她一个人,根本无法带他离开。

“你能走吗?”她担忧地看着他依旧被布条紧紧包裹、但隐隐透出血色的左肩。

“能。”夏刈的回答简短有力。他尝试着动了动左臂,剧痛让他额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但他咬着牙,没有哼出声。“扶我起来。”

安陵容连忙过去,搀扶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帮助他慢慢站起。夏刈的身躯依旧沉重,但似乎比几天前刚进洞时,多了一丝支撑自己的力量。他右臂搭在安陵容肩上,左脚着地,受伤的右腿(脚踝被刺伤)和左臂都不敢用力,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两人相扶着,如同两根在风中飘摇的、即将断裂的枯草,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洞口。

洞外,阳光刺眼,雪野无垠,反射着冰冷而炫目的白光。寒风依旧凛冽,刮在脸上,却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深入骨髓的死亡气息。

七天七夜,暗无天日的煎熬,似乎终于看到了一丝尽头。

前路依旧茫茫,生死未卜。但至少,他们还活着,并且,重新站在了阳光下。

夏刈辨明了方向,指向东南。

“走。”他说。

安陵容点点头,搀扶着他,迈出了离开山洞的第一步,踏上了那依旧覆满冰雪、却似乎隐隐通向生机的、未知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