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绝处逢(1/2)

晨光,如同吝啬的施舍,将一线惨淡的灰白,艰难地挤进废弃砖窑坍塌的缺口,却驱不散窑内彻骨的阴寒与绝望的气息。安陵容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双手依旧紧紧覆在夏刈胸口那块温润的“永和”玉佩上,指尖早已冻得麻木,失去了知觉。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锋利的冰刃上滚过。

夏刈的呼吸,微弱得像冬日芦苇荡里最后一缕将散未散的雾气,时断时续。他脸上的死灰色并未褪去,但那份濒死的、拉风箱般恐怖的喉音,似乎确实减弱了。身体的抽搐也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无意识的、轻微的痉挛。是高热开始自行减退?还是那失血过多的身体,已无力再折腾?亦或是……那块玉佩,真的带来了某种微渺的、难以言喻的安定?

安陵容不敢确定。她只觉得,自己覆在他心口的手心下,那枚玉佩,似乎一直保持着一种恒定的、微弱的暖意,与他滚烫的肌肤相比,这暖意微不足道,却又异常顽固,不肯被那肆虐的高热吞噬。这难道是她的错觉?是濒死之人最后的幻想?

她不敢动,不敢移开目光,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一个细微的扰动,就会惊散这脆弱的、仿佛随时会断绝的气息。她就这样僵持着,如同泥塑木雕,唯有胸腔里那颗心,在死寂中疯狂擂动,擂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也许是一个时辰,窑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及近。不是风声,更像是……脚步声?不止一个!还有压低了的、粗嘎的男子交谈声!

安陵容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是追兵?!还是附近的村民?无论哪一种,被发现,都是死路一条!

她猛地收回手,将那枚“永和”玉佩迅速塞回夏刈怀中,用破布盖好。然后,她环顾这无处可藏的破窑,目光落在了窑洞最深处、一堆倒塌的砖坯和腐朽木料后面的一处阴影。那里,或许能勉强藏下一个人,但如果他们进来搜查……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快到窑口了。交谈声也清晰起来。

“……真他娘的晦气!大冷天的,还得出来寻那俩不知死活的逃犯……”

“少抱怨两句吧,老王。听说赏银又加了,活捉一个,二百两!死的也有一百两!够咱们在镇上快活好一阵子了……”

“呸!说得轻巧!这冰天雪地的,上哪儿找去?我看八成早就冻死在哪个旮旯里,喂了野狗了……”

“上头下了死命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片儿就这几个能藏人的破窑废庙,都得搜一遍。赶紧的,搜完回去喝酒!”

果然是追兵!而且是专为搜捕他们而来的!安陵容的心沉到了谷底。夏刈昏迷不醒,她重伤未愈,手无寸铁,如何能敌?

眼看脚步声就要踏入窑内,安陵容猛地一咬牙,做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决定。她迅速将夏刈往那堆砖坯阴影后又用力推了推,用尽可能多的破布和碎草将他盖住,只露出一点衣角。然后,她自己,却并没有躲藏,反而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主动朝着窑口光亮处,走了几步。

与其两人都被发现,不如……赌一把!

就在两名穿着臃肿棉袄、手持腰刀、一脸不耐的差役弯腰钻进低矮的窑口时,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披头散发、脸色惨白蜡黄、左肩包扎处渗着暗红血渍、眼神惊恐呆滞的年轻妇人,正瑟瑟发抖地蜷缩在窑洞中央,仿佛一只受惊过度、无处可逃的兔子。

“哟?还真有人?”为首那个被称作“老王”的矮胖差役,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和贪婪,上下打量着安陵容,“干什么的?怎么躲在这儿?”

安陵容低下头,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破烂的衣襟,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啊啊”声,另一只手胡乱地比划着,指向自己包扎的左肩,又指向窑外,脸上做出痛苦和哀求的表情。

“妈的,原来是个哑巴?”另一个瘦高个差役啐了一口,目光在安陵容身上扫过,尤其在看到她虽然狼狈但依旧能看出年轻姣好的轮廓时,眼神里多了些淫邪之意,“还是个俏寡妇?怎么,家里男人死了?跑这儿来躲债还是偷汉子?”

老王瞪了他一眼:“少他妈废话!正事要紧!”他走上前几步,用刀鞘拨了拨安陵容,厉声问:“哑巴,看见过一个男人没有?个子挺高,可能带伤,凶巴巴的!”

安陵容浑身颤抖,头摇得像拨浪鼓,手指更加慌乱地比划,指向自己左肩,又做出睡觉、然后痛苦倒地的姿势,嘴里“啊啊”叫着,眼泪顺着脏污的脸颊流下来,混合着尘土,画出两道滑稽又可怜的痕迹。

“看样子是自己受伤了,在这儿等死?”瘦高个差役撇撇嘴,失去了兴趣,开始四下打量这破窑,“搜搜看,说不定那男的也躲在这儿。”

安陵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瘦高个差役的目光,开始朝着夏刈藏身的那堆砖坯阴影扫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老王差役却忽然捂着肚子,“哎呦”叫了一声:“他娘的,早上吃坏东西了……你在这儿盯着,我去外头解决一下!”说着,也不等同伴回应,皱着眉头,急匆匆地转身出了窑洞。

瘦高个差役骂了一句,却也只好留下来。他显然没把安陵容这个“哑巴寡妇”放在心上,敷衍地用刀鞘在窑洞里其他几个角落拨弄了几下,灰尘扬起。当他终于慢悠悠地走向那堆砖坯时,安陵容几乎要扑上去。

然而,瘦高个差役只是用刀鞘随便捅了捅最外面几块松动的砖头,探头看了一眼阴影深处——那里堆着更多腐朽的木料和杂物,夏刈被掩盖得很好,只隐约露出一角深色的、与破布碎草几乎融为一体的衣料。

“妈的,全是破烂!”瘦高个差役不耐烦地收回刀鞘,转身对着安陵容,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小哑巴,一个人在这儿怪可怜的吧?要不……跟爷回镇上?爷给你找个暖和地方,管你吃喝?”说着,竟伸手来拉安陵容。

安陵容惊恐地往后缩,发出更大声的、刺耳的“啊啊”声,挥舞着手臂挣扎。

“哟,还挺倔!”瘦高个差役淫笑着,正要进一步动作,窑外传来了老王不耐烦的喊声:“瘦猴!磨蹭什么呢?搜完了没?这鬼地方冷死了!”

瘦高个差役悻悻地松开手,又瞥了安陵容一眼,嘀咕道:“算你运气好。”转身也钻出了窑洞。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彻底听不见,安陵容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早已湿透全身。好险……只差一点……

她顾不得后怕,连滚爬爬地扑到砖坯后,扒开覆盖物。夏刈依旧昏迷着,脸色死灰,但呼吸……似乎比刚才稍微平稳了一点点?至少,没有再出现那可怕的停顿。

追兵走了,暂时安全了。但夏刈的伤,依旧致命。必须想办法救他!

安陵容的目光,再次落回他怀中。那块“永和”玉佩……刚才差役搜查时,它被夏刈的身体和破布压着,并未暴露。它真的有用吗?还是只是巧合?

她不知道。但她已经没有别的指望了。她重新拿出玉佩,想了想,没有放在他心口,而是轻轻塞进了他那只未受伤的、冰凉的手心里,让他握紧。然后,她又将水囊里最后一点浑浊的冷水,小心地喂给他几口。

做完这些,她靠坐在冰冷的窑壁上,望着窑口那方渐渐亮起来的、却依旧灰蒙蒙的天空。饥饿、寒冷、伤痛、疲惫……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她的身体和意志。但她不能睡,不能倒下。夏刈需要她守着,等待那一线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时间再次缓慢流淌。晌午时分,窑外又有了动静。这一次,不是脚步声,而是车轮碾压冰雪的“咯吱”声,和牲畜打响鼻的声音,还有一老一少两个人低低的交谈,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爹,这窑都塌了,还能有好砖么?”

“碰碰运气呗,反正顺路。捡点能用的,回去补补猪圈也好……”

是附近的农户!安陵容的心猛地一跳。不是追兵!或许……可以向他们求救?哪怕只是讨一口热水,一点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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