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人间烟火(2/2)

集市上,她果然看到了张贴在墙上的、已经有些破损褪色的海捕文书。画像粗糙,与她易容后的样子只有两三成相似,对夏刈的描述也只是“身高体壮、面容凶悍、可能带刀伤”。悬赏金额,依然是一百两。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多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真正放在心上、四处搜寻的,似乎并不多。

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但也更坚定了尽快离开的决心。夜长梦多。

就在安陵容计算着夏刈的伤势,估摸着再有三五日,他便能勉强起身时,一场意外的风波,差点将他们的藏身之处暴露。

那日,村里一个游手好闲、嗜酒如命的二流子,名叫王三,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赵家来了个“标致的哑巴侄女”,趁着酒意,晃晃悠悠地摸到了赵家篱笆外,探头探脑,嘴里不干不净地嚷嚷着要“看看新来的小娘子”。

赵老汉气得拎起锄头就要赶人,赵婆婆也堵在门口骂。那王三借酒撒疯,愈发来劲,竟想往院里闯。

安陵容正在灶间烧火,听到动静,心中一紧。若让这无赖闯进来,看到昏迷的夏刈,后果不堪设想。

她急中生智,抄起灶台边一把用来掏灰的、沉重的铁火钳,低着头,闷不吭声地冲到门口,挡在了赵婆婆身前。她不会说话,只是抬起头,用那双因为连日惊惧和此刻决绝而显得有些异常明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王三,手中的铁火钳微微抬起,做出防卫的姿态。

她脸上虽然仍有病容,但洗净污垢后,那份清秀和苍白,在昏暗光线下,反而有种楚楚可怜又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奇异美感。加上她手中那沉甸甸的凶器,和眼神中那股豁出去的狠劲,竟把那醉醺醺的王三唬得一愣。

“嘿!你个哑巴小娘们,还挺横!”王三回过神,啐了一口,却也有些忌惮那铁火钳,没敢硬闯,只是指着安陵容怪笑,“等着,老子迟早……”

“王三!你个泼皮!再不走,我叫里正来,送你去见官!”赵老汉举着锄头怒喝。

这时,隔壁几个听到动静的邻居也围了过来,纷纷指责王三。王三见讨不到便宜,悻悻地骂了几句,摇摇晃晃地走了。

风波虽平,却给安陵容敲响了警钟。村里并非铁板一块,他们的存在,已经开始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必须尽快离开。

当晚,她守在夏刈炕边,握着他那只依旧握着玉佩、却已不再冰凉的手,低声说道:“夏刈,你得快点醒过来。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了。”

或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或许是伤势终于到了转折点。第二天清晨,当安陵容像往常一样,用温水为夏刈擦拭脸颊时,她惊喜地发现,他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因为长时间的昏迷和虚弱,显得有些空洞和迷茫,失去了往日锐利如鹰隼的神采。但在最初的混沌过后,目光渐渐聚焦,落在了安陵容写满惊喜与担忧的脸上。

他的嘴唇干裂翕动,发出一个极其沙哑、几乎听不清的音节:“……水……”

安陵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连忙端起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小心地喂到他唇边。

夏刈喝了水,眼神又清明了一些。他转动眼珠,打量着这陌生而简陋的屋子,最后,目光落回安陵容身上,带着询问。

“我们在一个村子里,一对姓赵的老夫妇救了我们。”安陵容压低声音,快速解释道,“你已经昏迷五天了。伤口……暂时稳住了。追兵的风声好像松了些,但这里也不安全。王三那个无赖今天来闹过。”

夏刈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左肩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上渗出冷汗。但他眼中,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属于战士的坚韧和警惕,正在一点点复苏。

他看到了自己手中紧握的玉佩,眼神微凝,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虚弱和干渴,最终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握着玉佩的手,却微微收紧。

安陵容知道,他醒过来了。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

然而,她也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夏刈重伤未愈,行动困难。外面追捕的网虽看似松动,却并未撤去。他们需要钱,需要药品,需要安全的路线,需要避开一切可能的耳目,继续那未完成的、生死未卜的南行之路。

人间烟火的温暖与宁静,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喘息。他们必须尽快重新上路,在那张无形的大网彻底收紧之前,逃出生天。

窗外的天色,又一次暗了下来。赵婆婆在堂屋唤她吃饭。安陵容擦了擦眼角,站起身。她看着炕上重新陷入沉睡、但呼吸已趋平稳的夏刈,心中默默道:

“快好起来吧。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