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白河渡(2/2)

夏刈背着安陵容,走到船边。船篷下的身影动了动,蓑衣下露出一张被风霜刻满皱纹、眼神浑浊而麻木的脸。他看了一眼夏刈,又看了一眼他背上昏迷不醒、脸色异常的安陵容,什么也没问,只是伸出一只枯瘦、布满冻疮的手,掌心向上。

夏刈从怀中摸出一小锭碎银子,放在他掌心。那是柳先生给的盘缠中,所剩不多的一点。

船老大掂了掂银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将银子揣入怀里,然后费力地站起身来,解开缆绳,哑声道:“上船吧。河心有冰凌,不稳当,坐好了别乱动。”

夏刈先将安陵容小心翼翼地放进低矮潮湿的船舱,自己随后也跨了上去。船身猛地一沉,剧烈摇晃了几下。船老大撑着长篙,将小船缓缓撑离了冰岸,滑入漆黑冰冷的河水中。

一入河中,寒意更甚。水汽混合着冰凌的寒气,无孔不入。小船在湍急的河水中起伏颠簸,不时有细碎的冰凌“咔嚓”擦过船底,令人牙酸。安陵容在颠簸和高热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夏刈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用身体为她挡住大部分寒风,目光却如鹰隼,死死盯着对岸模糊的轮廓,和船尾沉默摇橹的船老大。

船行至河心,水流最急处。一直沉默的船老大,忽然停下了摇橹的动作,转过身,蓑衣下的眼睛,在昏暗的船灯映照下,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直勾勾地看向夏刈,嘶哑的声音在风浪中飘忽不定:

“这位客官,带着个病重的女眷,夜半急着渡河……可是从北边来的?”

夏刈的心,猛地一沉。他握紧了袖中暗藏的短刃,脸上却不动声色,声音平淡:“逃荒的,家里遭了灾,妹子病重,急着去南边投亲。”

“逃荒?”船老大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的牙齿,笑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几分诡异,“老汉在这白河上摆渡三十年,什么样的逃荒客没见过。可没见过……身上带着刀伤药气,怀里女眷病成这样,还出手就是银子的逃荒客。”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在夏刈脸上和安陵容身上扫过,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贪婪:“北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有两个朝廷重犯,一男一女,劫了宫里的宝物南逃……赏银,可是这个数。”他伸出一只手掌,五指张开,翻了一翻。

一百两!不,可能更多!

夏刈的眼神,瞬间冰冷如这白河的冰水。他缓缓坐直了身体,挡在安陵容身前,声音里透出一股森然的杀意:“船家,有些银子,有命拿,也得有命花。”

船老大似乎被他的气势所慑,后退了半步,但眼中的贪婪很快压过了恐惧。他猛地从蓑衣下抽出一柄锈迹斑斑、却依旧锋利的鱼叉,指向夏刈,厉声道:“少废话!把身上的财物,还有那女的,留下!老子放你一条生路,去官府领赏!不然,这白河底下,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果然!这荒僻渡口的船夫,也成了嗅到血腥味的豺狗!夏刈心中戾气横生。他不再废话,在船老大鱼叉刺来的瞬间,身形如鬼魅般侧滑,避开锋芒,同时手中短刃出鞘,划向船老大的手腕!

“铛!”鱼叉与短刃相交,溅起几点火星。船老大虽然年老,但常年在风浪中讨生活,力气不小,且熟知船上搏斗,一击不中,鱼叉横扫,逼得夏刈在狭窄的船舱里腾挪不便。

小船因两人的打斗,剧烈地摇晃起来,冰冷的河水哗啦涌进船舱。安陵容被颠得滚到一边,呛咳着,勉力睁开眼,只看到昏黄摇晃的灯光下,两道黑影缠斗在一起,刀光叉影,惊险万分。

夏刈顾忌安陵容和这颠簸的小船,不敢全力施为,而船老大悍不畏死,招招狠辣。几个回合下来,夏刈左臂本已凝结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渗出。船老大也被短刃划伤了肩膀,却愈发疯狂。

“把东西交出来!”船老大嘶吼着,一叉刺向夏刈心口!

夏刈避无可避,眼中凶光一闪,竟不闪不避,合身扑上,用左肩硬生生承受了这一叉!鱼叉刺入皮肉,鲜血迸溅!与此同时,他右手中的短刃,也如同毒蛇吐信,狠狠捅入了船老大的小腹!

“呃啊——!”船老大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腹部的短刃,手中鱼叉脱力松开。

夏刈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拔出左肩的鱼叉,带出一股血箭。他脸色惨白如纸,却强撑着,一脚将惨叫挣扎的船老大踹入冰冷刺骨的白河之中!

“噗通!”落水声很快被河水呜咽吞没。河面上,只余下几圈迅速消散的涟漪,和一抹淡淡的血色。

小船失去了控制,在河心打着转,随时可能倾覆。夏刈踉跄着扑到船尾,抓住那支染血的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对岸的方向,拼命划动。每一次用力,左肩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橹柄,也染红了他半边身体。

安陵容瘫在湿冷的船舱里,看着夏刈浴血摇橹的背影,在昏黄的船灯下,如同一个从地狱血海中挣扎而出的修罗。寒风呼啸,冰凌撞击船身,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浓重。

但她知道,他们还没有输。只要船靠岸,只要还有一口气在。

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夏刈的方向,一点点爬过去。然后,伸出冰冷颤抖的手,抓住了他因失血和用力而剧烈颤抖的小腿。

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传递的、微弱却执拗的温度,和彼此眼中,那不肯熄灭的、活下去的疯狂火焰。

小船,在染血的橹桨驱动下,拖着长长的、黯淡的血色尾迹,艰难地,一点一点,割开漆黑的河水与沉沉的夜幕,朝着那未知的、危机四伏的对岸,奋力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