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风雨来(2/2)
他不再多话,示意仆妇去端热水,自己则从怀中掏出一个扁平的牛皮囊,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各种尺寸的银针、小刀、药瓶。
剧痛让安陵容在昏迷的边缘挣扎,模糊中,感觉到冰冷的剪刀剪开她黏连的血衣,辛辣的药水冲洗伤口,尖锐的银针刺入穴道带来酸麻胀痛,最后是清凉的药膏和紧密的包扎。整个过程,柳先生手法娴熟,下手稳准,显然精于此道。
处理完伤口,柳先生又给她灌下了一碗不知是什么的、苦涩滚烫的药汁。药汁入喉,带来一股暖流,勉强压下了体内的寒意和剧痛,但也让她本就昏沉的意识,彻底滑向了黑暗的深渊。
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看到的,是夏刈沉默地站在榻边,阴影中,他的脸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静静地注视着她,如同暗夜中守护着什么秘密的孤狼。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寂静。
安陵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时间在黑暗与断断续续的噩梦、剧痛、寒冷中失去了意义。她时而被左肩伤口火烧火燎的痛楚惊醒,时而在噩梦中看到皇后扭曲的脸、太后冰冷的目光、漱玉斋冲天的大火……每一次惊醒,都冷汗涔涔,心胆俱裂。
每当她痛得呻吟出声,或是被噩梦魇住,那个沉默的仆妇总会及时出现,用温热的布巾擦拭她额头的冷汗,或是喂她喝下苦涩的药汁。柳先生也会定时来查看伤口,换药,施针。他们很少说话,动作也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但照顾得却异常仔细。
夏刈自那夜将她送来后,便消失了。安陵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是否还会回来。她就像一件被暂时存放于此的、麻烦的货物,生死未卜,前途茫茫。
第三日,安陵容的高热终于退了些,神智也清醒了一些。她挣扎着,在仆妇的帮助下,半靠在榻上。环顾这间狭小、简陋、却将她从鬼门关暂时拉回来的斗室,心中百味杂陈。
“姑娘,喝点粥吧。”仆妇端来一碗熬得稀烂的米粥,里面似乎还掺了些切碎的青菜和肉末,香气勾人。
安陵容确实饿了,也渴了。她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温热,顺着食道滑下,带来久违的暖意和力气。左肩的伤口依旧疼,但已不再像之前那样撕心裂肺。
“这里……是何处?”她声音嘶哑,几乎不像是自己的。
仆妇垂着眼,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低声道:“回姑娘,这是柳先生的铺子。您安心养伤便是,外面的事,有夏……有爷们儿操心。”她显然被叮嘱过,不该说的绝不多说一个字。
安陵容不再追问。她知道问不出什么。她只是慢慢喝着粥,感受着身体里一丝丝恢复的气力,和脑海中逐渐清晰的思绪。
她“死”了。葬身于漱玉斋的大火。宫中现在如何?太后是否相信?严嬷嬷是否隐瞒了她闯入库房之事?皇后(如果未死)又在哪里?前朝新帝的人选,是否已定?
而她,一个“已死”之人,重伤藏匿在这棺材铺中,未来该如何?
夏刈说,出了宫,或许有一线生机,能看到她想看到的“结局”。可这生机在哪里?结局又是什么?
她低头,看着自己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肩,又看了看这间昏暗的斗室。窗外,隐约传来市井的喧嚣——叫卖声、车轮声、孩子的啼哭声……这些曾经离她无比遥远的声音,此刻却如此真实。
自由了吗?或许。但这自由,建立在“死亡”和无数秘密之上,脆弱得如同这冬日的薄冰,不知何时就会碎裂,让她重新坠入深渊。
但至少,她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就有……可能。
“柳先生今日可会来换药?”她问仆妇。
“晚些时候会来。”仆妇答道。
安陵容点点头,不再言语。她需要尽快好起来。需要弄清楚,夏刈,以及他背后可能代表的势力,究竟意欲何为。需要知道,自己手中,除了这捡回来的、残破的性命,还有什么可以倚仗,可以交换。
窗外,雪似乎停了。一缕微弱的、惨白的日光,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云层和糊着高丽纸的窗格,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新的一天,在宫墙之外,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