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魂(2/2)
安陵容浑身剧烈一颤,那冰冷的语调如同鞭子抽在她心上。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石板上,以额触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民、民女不敢!冲撞了贵人,民女罪该万死!民女……民女只是……”她脑中一片空白,急中生智,一个荒谬却或许是唯一能暂时搪塞过去的借口脱口而出:“民女心有所属,家中却要逼我参选秀女……民女不得已,才、才想出此下策……求贵人恕罪!求贵人开恩!”她将头埋得更低,单薄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俨然一个为情所困、不惜冒险私奔的痴情女子。
“心有所属?”胤禛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倏地沉了下去,如同结了冰的湖面。他盯着地上跪伏的、瑟瑟发抖的少女,良久没有说话。巷子里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杂物堆的呜咽声。那种无形的压力,几乎要让安陵容窒息而亡。
半晌,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的低笑从他喉间溢出。“原来如此。”他将包袱随手递给旁边的一个侍卫,那侍卫躬身接过,默然退后。胤禛不再看她,只淡淡丢下一句:“女儿家的名节要紧,还是莫要行差踏错。回去吧。”
说完,竟不再多言,领着两名随从,转身,步履从容地消失在巷口。
安陵容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额头抵着冰冷粗糙的石板,直到那沉稳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再也听不见,她才敢缓缓地、脱力般地抬起头。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他……就这么走了?是信了她那漏洞百出的说辞?还是根本不屑于与她这样一个“小人物”计较?
巨大的劫后余生感袭来,让她几乎虚脱。她挣扎着爬起来,也顾不得拍打衣裙上的尘土,一把抓过侍卫方才放回地上的包袱,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根救命稻草。她不敢再沿原路返回,也不敢停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与皇帝离去相反的方向,仓皇逃去。
然而,这偷来的自由,这渺茫的希望,仅仅持续了一夜。
次日清晨,安家那扇平日里无人问津的破旧木门,被一阵急促而响亮的叩门声敲响。当宣旨太监那特有的、尖细高亢的嗓音,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平板语调,清晰地念出“浙江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柔嘉成性,淑慎持躬……特封为正六品贵人,赐号‘容’……即日入宫,钦此——”时,安陵容正坐在窗边,对着窗外那方被高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京城。
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心上。她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听着父亲安比槐那几乎掩饰不住的、带着狂喜和谄媚的谢恩声,听着母亲压抑的、担忧的抽泣,听着左邻右舍闻讯涌来的、充满羡慕嫉妒和虚假道贺的嘈杂议论。她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透了,顺着四肢百骸倒流回心脏,冻得她四肢僵硬,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是阵阵发黑。
容贵人……赐号“容”……和前世一模一样!连这讽刺的封号,都分毫不差!
终究……还是逃不过吗?命运像是跟她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在她以为抓住一线生机时,又无情地将她拽回了既定的轨道。
她被人搀扶起来,像个木偶般,换上内务府紧急送来的、并不十分合身的贵人服制,戴上那沉甸甸、冰凉凉的珠翠首饰。镜子里映出的人,面色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得吓人,只有那身过于华丽的衣袍,证明着她新的、身不由己的身份。
宫轿临门,那大红的轿身,在灰扑扑的安家小院门前,显得格外刺眼夺目。在喜娘和宫中派来的嬷嬷半搀扶半强制的动作下,她一步一顿,如同踩在刀尖上,走向那顶华丽却冰冷的轿子。临上轿前,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这个她拼尽全力想要逃离的家,眼中是刻骨的绝望和一丝不甘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重活一世,依旧改变不了这既定的命运?她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那条巷子里的“偶遇”,究竟意味着什么?
……
与此同时,紫禁城,养心殿。
雍正挥退了所有伺候的宫人,独自立于窗前,明黄色的龙袍在晨曦中泛着冰冷的光泽。他指尖把玩着一个半旧的香囊。香囊用料普通,像是民间之物,但绣工却极为精巧雅致,上面绣着几株迎风摇曳的兰草,针脚细密均匀,显然是用了极大的心思。凑近鼻尖,能闻到一股极清淡、却异常独特的冷香,幽远沁人,绝非宫中常用的任何一种浓艳香料。
这香囊,是今早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龙案上的。连同它一起出现的,还有一张没有落款的字条,上面只有一句墨迹淋漓、没头没脑的话:“此物主人,命定再入宫墙。”
他看着窗外,那顶代表着安陵容命运的宫轿,正缓缓抬入那巍峨沉重、隔绝内外的宫门。男人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势在必得的弧度,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安陵容……”他低声自语,指尖用力,几乎要捻破那柔软的香囊,“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就想一走了之?”
“这一次,朕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那缕独特的冷香,幽幽弥漫在空旷而寂静的殿内,仿佛无声的宣告。一场始于“重逢”的狩猎,一场知情者与知情者之间的隐秘较量,已然拉开了序幕。而猎物,才刚刚踏入猎场,对自己即将面临的、远比前世更加凶险的处境,尚且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