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纸墨寄哀 孝满尘扰(2/2)

话虽如此,他心中隐忧未减。三年孝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他可护她一时,难护她一世。荷儿的终局,终需她自己走下去。

而他自身的凡尘历练,似也在这琐碎真实、充满烟火气的生计与守护中,悄然步入新境。

他开始更深切地思量“责任”与“别离”。对荷儿的责任,对此家的责任,

以及…终将到来的,他与这一切的别离。

他的道心,在这平凡的持守与无奈的筹算中,洗尽铅华,愈发通透而坚韧。

夜阑时,他依旧打坐,虽丹田冥丹沉寂如死。

但他能感识到,自家神识似更凝练,对情绪的掌驭,也达至前所未有之境。

那些前世的怨憎与暴戾,在日复一日的凡俗烟火中,被缓缓涤荡,沉淀为更深沉之力。

孝期的清冷光阴,如同一方磨石,缓缓打磨着他这块顽铁,虽未开锋,却已渐显质地。

寒暑交替,春秋三度。

三年的守制之期,于清寂、宁和与偶起的微澜中,悄然而逝。

墨香斋门楣上的素幡早已撤下,换作了青色素帘,昭示孝期已满。

然这书铺,却再难复昔日光景。陈老的离去,仿佛抽走了此间魂魄。

虽温天仁依旧每日开门应客,生意却终是清淡了许多,

全凭着他替人书写挽联、抄录文书,

及偶尔低价购入转手古籍的微薄收益,勉强维系着兄妹二人的度日之需。

荷儿也已长大。十八岁的年纪,褪尽了最后一丝稚气,

出落得越发清婉,眉宇间却总凝着一抹难以化开的轻愁。

长久的守孝生活,令她较同龄女子更显沉静内敛,

那双曾盛满星辉的眸子,如今常望着窗外怔忡,不知思绪何往。

孝服虽除,她依旧偏爱素淡衣裙,仿佛将那三载哀伤,穿入了肌骨之中。

孝期既满,那些蛰伏了三年的媒妁,犹如闻得花气的蜂蝶,再度嗡然围拢。

此番,她们的目标更为明确

——无论是荷儿的婚事,还是温天仁的亲事,皆成了她们极力撮合的目标。

门槛几乎再次被踏低。

来说与荷儿的人家,门第似乎较三年前更为参差。

有丧妻急于续弦的粮号东主,有年岁长她一倍有余的老童生,

甚至有邻镇风评不佳的富户欲图纳妾…仿佛三年光阴,令她“折价”许多。

媒婆们的言辞也愈发直白乃至刻薄:

“荷姑娘都十八了,已是老姑娘了!有人肯要便是造化,万不能再挑拣!”

“守孝自是孝道,可也误了年华不是?

刘东家虽年长些,却知冷暖,家中米粮堆积如山,过去便是享福!”

“温少东家,您也须为令妹考量,女儿家青春有尽,再蹉跎下去,可就真无人问津了!”

这些话语,如芒刺扎入温天仁心中,更刺痛了帘后窃听的荷儿。

她面色苍白,指节紧绞衣角,眼中蓄满屈辱的泪。

温天仁面色一次冷似一次。他强抑怒意,用尽可能平缓却不容置疑的语调回绝:

“舍妹婚事,不劳费心。若无真正良配,温某自养她一世。”

然更令他棘手的,是来说和他自身亲事者亦陡然增多。

甚有胆大女子,假借购书之名,悄至墨香斋,

只为窥一眼这传闻中俊美无俦、却深居简出的温少东家。

“温少东家,您瞧瞧东街绸缎庄孙家的姑娘!

品貌、身段皆是上乘!陪嫁的铺面都有两间!”

“温大哥…我、我家妹子性情温良,针黹中馈无一不精…”

此番来的竟是邻巷一面色赤红、吞吐其辞的后生,替其妹说项。

温天仁不胜其扰,却又不能如对待媒人那般冷硬。

只得一遍遍重复:“温某志不在此,暂无成家之念。”、

“孝期虽满,然义父新丧不久,无心婚娶。”

诸如此类,说到后来,自家亦觉言辞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