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玉簪遗痕(2/2)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混乱瞬间!林婉清动了!她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如闪电,一把从陈世昌悬在半空的手中夺过了那支白玉簪!
指尖触碰到簪身那熟悉的冰凉温润,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是失而复得的短暂狂喜?是更深沉的屈辱?还是对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的恐惧?她来不及分辨!
簪子入手,她甚至没有看陈世昌一眼,猛地转身!宽大的月白旗袍下摆在混乱的气流中旋开。她扑向那个静静躺在角落、敞着一条缝隙的深紫色锦盒!
“啪嗒!”
锦盒被她用力合拢!冰冷的铜扣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将锦盒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最后的盾牌和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同时,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支失而复得的白玉簪,尖锐的簪尾深深刺入掌心,剧烈的疼痛让她混沌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趁着巡捕房的人还未冲上来,趁着陈世昌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和她的“无礼”夺簪弄得怔忡的瞬间!林婉清抱着锦盒,紧握着玉簪,不顾手掌再次被刺破流出的温热鲜血,低着头,像一尾滑溜的鱼,从乱作一团的文人和呆立的陈世昌身侧缝隙中,猛地冲了出去!
她甚至撞开了一个试图阻拦的、陈世昌带来的跟班!
“站住!”杜魁的厉喝在身后响起。
但林婉清充耳不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离这个地狱!逃离陈世昌那毒蛇般的目光!逃离这满地的传单和即将到来的巡捕!
楼梯在她脚下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咚咚声!她几乎是跌撞着冲下楼梯!楼下茶客们惊愕的目光如同芒刺!她不管不顾,抱着锦盒,紧握着刺破掌心的玉簪,埋头冲出了“春在堂”那扇沉重的木门!
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雨后的湿气,如同无数钢针,瞬间刺透了单薄的旗袍!她打了个寒噤,却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短暂的空洞。
街道昏暗。梧桐树巨大的阴影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摇晃。她辨不清方向,只知道沿着这条种满梧桐的僻静马路,拼命向前奔跑!高跟鞋敲击着石板路面,发出孤独而急促的回响,在寂静的雨夜里传得很远很远。怀里的锦盒冰冷坚硬,撞击着她的肋骨。掌心被玉簪刺破的伤口,每一次奔跑的震动都带来尖锐的疼痛,温热的鲜血顺着簪身滑落,滴在月白色的旗袍上,晕开一小朵一小朵暗红的花。
她不敢回头。身后,“春在堂”的方向,似乎传来了巡捕房警笛凄厉的嘶鸣和嘈杂的人声,如同追魂的锁链。
跑!继续跑!
肺部如同火烧,双腿灌铅般沉重。旗袍撕裂的下摆绊着她的脚步,每一次都险象环生。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拐过了几个街角,直到肺叶快要炸开,直到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她才猛地停住脚步,扶住路边一堵冰冷粗糙的石墙,弓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息。冰冷的空气夹杂着尘土和远处隐约的煤烟味,呛入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黏腻地贴在背上。夜风一吹,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发抖。她抬起颤抖的手,借着远处路灯昏黄的光线,看向掌心。
那支白玉簪依旧被她死死攥着,尖锐的簪尾深深陷在血肉模糊的伤口里,鲜血染红了半个手掌,也染红了温润的簪身和那精细的缠枝莲纹。温热的血顺着簪尖,一滴,一滴,砸落在脚下湿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极其轻微却惊心动魄的“嗒、嗒”声。
失而复得的簪子,却沾满了自己的血。这究竟是幸,还是更大的不幸?
她颤抖着,试图将簪子从伤口里拔出来。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终于,沾满鲜血的簪子离开了皮肉。冰冷的空气刺激着翻卷的伤口,带来一阵新的锐痛。她看着那支染血的白玉簪,簪头那朵原本清雅的缠枝莲,此刻被暗红的血污覆盖,透出一种妖异而凄厉的美。
她紧紧咬着下唇,用干净的袖口内衬,颤抖着、一遍遍地擦拭簪身上的血迹。然而,那血似乎已经渗入了玉质的纹理,无论怎么擦,都留下了一道无法抹去的、暗红的痕迹,如同一个永恒的烙印,一个无声的诅咒。
她放弃了。将擦拭不净、依旧带着血腥气的玉簪,颤抖着、小心翼翼地重新簪回自己散乱的发髻。冰冷的簪身触碰到头皮,带着伤口残留的痛楚和血的腥甜。
她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抱着那个沉甸甸的锦盒,茫然四顾。四周是陌生的、黑黢黢的弄堂,高墙耸立,如同巨大的囚笼。巡捕房的警笛声似乎还在远处隐约飘荡,时断时续,如同鬼魅的呜咽。
下一步,去哪里?沈逸尘被陈世昌的人抓走了,生死未卜。家?那个充满鸦片甜腻气息和父亲贪婪目光的地方,还能回去吗?陈世昌那双洞悉一切、玩味而冰冷的三角眼,如同跗骨之蛆,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拿到了簪子!他一定猜到了什么!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巨大的无助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抱着锦盒,身体顺着粗糙冰冷的石墙,无力地滑坐下去。冰冷的青石板透过薄薄的旗袍,寒意直透骨髓。她蜷缩在墙角,将脸深深埋进臂弯,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无声的泪水,混杂着掌心的血污和脸上的冷汗,汹涌而出,灼热地滚落。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屈辱、愤怒、无助……在这一刻彻底决堤。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呜咽声泄露半分,只有瘦削的肩膀在黑暗中剧烈地起伏。
夜雨不知何时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冰冷的雨丝飘落在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臂上,带来阵阵战栗。弄堂深处,一只野猫发出凄厉的嚎叫,划破了夜的死寂。
她不知道在这冰冷的墙角坐了多久。直到泪水流干,只剩下麻木的刺痛。直到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和血污交错,狼狈不堪,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在昏暗中却亮得惊人。不再是之前的惊惶无措,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决绝火焰。像寒夜里不肯熄灭的残烛,微弱,却倔强地对抗着无边的黑暗。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双腿依旧酸软,但脊背挺得笔直。她再次抱紧了怀中的锦盒,那冰冷的铜角硌着她的肋骨,带来清晰的痛感,却也是一种清醒的提醒。
不能在这里等死。她必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必须弄清楚沈逸尘的下落,必须……解开那幅《残荷图》里致命的秘密!陈世昌……还有那支染血的白玉簪……
她最后看了一眼“春在堂”的方向,那里早已被夜色和雨幕吞没。然后,她转过身,抱着锦盒,拖着疲惫不堪却异常坚定的身躯,一步一步,踉跄着,却无比决绝地,走进了弄堂更深的、未知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