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当票血泪(2/2)

“哼!”窗口后传来一声极其轻蔑的嗤笑,打断了她的争辩,“我说多少,就是多少!当不当?不当拿走!” 声音带着赤裸裸的不耐烦和一种掌控生死的倨傲。

林婉清僵立在冰冷的高柜前,如同被剥光了所有尊严,钉在耻辱柱上。屈辱的泪水在眼眶中疯狂打转,却被她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逼了回去。不当?父亲在烟榻上疯狂打滚、撕心裂肺的惨嚎仿佛就在耳边!当?五十块……五十块……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刚刚被玉簪刻字崩裂的伤口,鲜血再次渗出,带来尖锐的刺痛。她闭上眼,母亲临终前枯槁的面容和父亲在烟榻上扭曲的疯狂在脑中交替闪现。最终,那疯狂和绝望的嘶吼压垮了一切。

“……当。”一个字,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血沫的气息,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沉重得如同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啪嗒!”

一张窄长的、印着密密麻麻黑色小字的当票,如同判决书般,从冰冷的铁栅栏窗口里被丢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高高的柜台上。

林婉清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冷,拿起那张当票。纸张粗糙廉价,墨迹浓黑刺眼。上面用冰冷的印刷体写着:

物名:翡翠手镯一支

成色:尚可,有绺

死当

当价:大洋五十元整

当期:无

虫蛀鼠啮,各安天命

民国二十三年十月初六

宝源押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尤其是那刺目的“死当”二字,和那句冷酷到极致的“虫蛀鼠啮,各安天命”!仿佛母亲的遗物,只是一件随时会被丢弃的垃圾!

紧接着,又是“哗啦”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

五封用红纸封好的银元,每封十块,被从窗口里粗暴地推了出来,散落在冰冷的柜台上。沉甸甸的,散发着冰冷的金属气息。

林婉清看着那五封银元,又看看手中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当票。巨大的屈辱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麻木感,让她浑身冰冷。她伸出沾满血污灰尘的手,颤抖着,如同拾起自己的骨灰,将那五封冰冷的银元,一封一封,收拢在掌心。那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冰冷的铁栅栏窗口,里面那双浑浊的双眼正冷漠地注视着她,如同看着一件完成了交易的货物。她猛地转身,脚步踉跄地冲向门口!仿佛逃离地狱!

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霉腐和绝望。清晨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清醒,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和麻木。

巷子里,阿四依旧佝偻着背,站在黄包车旁,浑浊的眼睛低垂着,看着地面。他似乎并未留意当铺里发生的一切。

林婉清攥着那五封冰冷的银元和那张如同耻辱烙印的当票,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向黄包车。脚踝的剧痛此刻仿佛都感觉不到了。她的目光茫然地扫过阿四那佝偻的身影,扫过巷口那两个依旧麻木的乞丐。

就在她的视线掠过黄包车侧面、那块用来挡泥的方形玻璃挡板时!

一道极其微弱的、如同针尖般的反光,再次极其短暂地、一闪而逝!

那反光……依旧来自巷子侧后方,远处那栋三层小洋楼某个紧闭的、拉着厚重窗帘的窗口缝隙里!

窥视!还在继续!

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林婉清!她猛地收回目光,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怀里的银元冰冷坚硬,硌着她的肋骨。当票在她紧攥的手中,被汗水浸湿,边缘卷曲。

她几乎是跌撞着爬进黄包车狭窄的车厢,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车厢内,那靛蓝色的粗布包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颗沉默的炸弹。

阿四沉默地抬起车辕。车轮滚动,碾过巷子湿漉漉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回响。

林婉清蜷缩着,将脸深深埋进臂弯。掌心的伤口被银元的棱角硌得生疼,那张轻飘飘的当票紧贴着她滚烫的皮肤。冰冷的银元,滚烫的耻辱,远处窗口冰冷的窥视,怀中布包里致命的秘密,还有沈逸尘倒在断壁下、口吐鲜血的画面……无数冰冷和滚烫的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撕扯、撞击!

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灼热地滚落,浸湿了她沾满烟灰血污的衣袖,滴落在冰冷坚硬的银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只有瘦削的肩膀在狭窄的车厢里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

车子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阿四佝偻的背影在车头晃动着。车厢尾部油布缝隙外,城市的光影飞速倒退。不知过了多久,车轮碾过一块凸起的石板,车身猛地一颠!

“啪嗒!”

那张被林婉清紧攥在手心、被泪水浸湿的当票,从她无力的指间滑落,轻飘飘地掉落在冰冷肮脏的车厢地板上。

昏黄的光线下,那“死当”二字,如同泣血的烙印,刺目地摊开着。旁边,是五封冰冷的、用红纸封着的银元,如同陪葬的祭品。

车外,阿四嘶哑的声音隔着油布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小姐……快到家了……莫哭……眼泪……换不来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