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诗裂华裳(2/2)
林婉清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旗袍,发髻间依旧簪着那支温润的白玉簪。她抱着那个深紫色的锦盒,步履沉稳地走了进去。楼下茶客寥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墨香。她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临窗的雅间里,气氛却有些异样。几个穿着长衫或西装的男子围坐,桌上散落着茶盏和几份报纸。但此刻无人品茗,也无人交谈。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窗边一个穿着半旧灰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身上。
那男子背对着门口,身形清瘦挺拔,如窗外一株落尽叶片的梧桐。他手中捏着一份刚送来的《申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报纸的头版,赫然登载着大幅照片——东瀛军耀武扬威地在华北某地举行入城仪式!膏药旗刺眼地招展,刺刀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岂有此理!”一声压抑到极致、却饱含岩浆般怒火的低吼,猛地从男子喉间迸发出来!正是沈逸尘!
他猛地转过身!那张原本清隽温润的脸庞,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双颊染上不正常的潮红,眼底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如同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焰!他手中的报纸被他攥得如同破布,簌簌作响。
“铁蹄践踏!山河破碎!我辈……我辈……” 他的声音因激愤而哽咽,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扫过桌上面面相觑、或惊或惧、或沉默不语的几张面孔,那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悲怆,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控诉。
“砰!”
毫无预兆地,沈逸尘猛地将手中紧攥的报纸狠狠摔在铺着白台布的茶桌上!巨大的声响震得茶盏跳动!紧接着,他抄起桌角一只盛满清水的青花瓷盖碗,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向铺着青砖的地面!
“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脆薄的瓷片如同白色的冰凌,四处飞溅!温热的茶水混着茶叶泼洒开去,在青砖地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狼藉的水痕!几滴滚烫的水珠甚至溅到了林婉清月白色的旗袍下摆,晕开几个深色的小点。
满室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的举动惊呆了!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沈逸尘却仿佛浑然未觉。他胸口剧烈起伏,目光如同受伤的困兽,在满地狼藉中扫过,最终死死盯住那片最大、沾着水渍的碎瓷片。他眼中燃烧的火焰骤然凝聚,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一步跨过地上的水渍和碎瓷,弯腰,猛地捡起那块尖锐的碎瓷片!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了他的手指,鲜红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滴落在湿漉漉的青砖上,如同绽开的红梅。
他却浑然不顾!他握着那块染血的碎瓷片,如同握着一柄利剑,大步走到雅间雪白的墙壁前!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他扬起手臂,用那染血的瓷片尖锐的断口,狠狠划向墙壁!
“嗤——!”
刺耳的刮擦声响起!白色的墙灰簌簌落下!瓷片划过之处,留下了一道深而扭曲的、带着淋漓血迹的刻痕!那不是字,是一道宣泄的、撕裂的伤口!
沈逸尘的动作并未停止!他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悲愤驱使着,手臂挥动,瓷片在墙壁上疯狂地刮刻、划动!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染红了灰色的袖口,也染红了洁白的墙壁。瓷片与石灰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灰白色的粉末混合着猩红的血珠,簌簌落下。
终于,他喘息着停下。墙壁上,一片狼藉的灰白与刺目的猩红之中,三个狂草淋漓、力透墙壁的大字,如同泣血的控诉,狰狞地撞入每个人的眼帘:
鬼夜哭!
字迹狂放不羁,每一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喷薄的怒火。淋漓的血迹顺着笔画的凹槽缓缓下淌,在雪白的墙壁上拖曳出长长的、暗红的泪痕。触目惊心!
“鬼夜哭……鬼夜哭……” 沈逸尘握着那块染满鲜血的碎瓷片,手指因失血和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满室死寂的众人,脸上那激愤的潮红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惨白和深不见底的悲凉。他沾着血的手指指向墙壁上那三个血字,声音嘶哑,如同泣血:
“听见了吗?听见这山河破碎的声音了吗?这……就是我们的……现世!”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躲避、或若有所思的脸,最终,那燃烧着悲怆火焰、带着血丝的双眸,越过众人,如同两道灼热的探照灯,直直地、毫无遮拦地,落在了门口那抹月白色的、抱着深紫色锦盒的纤影之上。
林婉清站在那里。月白色的旗袍下摆,几点深色的茶渍如同烙印。怀中紧抱着那藏着致命秘密的锦盒,指尖冰凉。她的目光,迎上了沈逸尘那双燃烧着血与火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