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把破碎的自己藏进最温柔的谎言里。"(2/2)

“唔……?” 归迹愣住了,圆圆的异色眼眸瞬间凝固。

弟弟……?

这个词,像一把没有开锋的钥匙,猛地戳进了归迹心中那个尘封已久、锈迹斑斑的锁孔。

二十几年……不,应该说是……从有记忆开始,他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纯粹、不掺一丝杂质的、仅仅因为他“存在”而想要靠近的……爱意了?

记忆的潮水无声涌来:是父母房间里隔着门板传来的、压抑又冰冷的争吵声?是试卷上永远不够好看的分数?是老师眼中那若有若无的惋惜?是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操场边的台阶上,看着别人笑闹的寂静?还是……后来无数次在心里回响的,自己对自己的唾弃?

废物……

不够努力……

孤僻……

不合群……

总是搞砸……

别人都好好的,为什么只有我不行?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在那副沉默或故作开朗的面具下,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挣扎、绝望和无处安放的自卑。没有人问过他,那片荒芜的内心世界,需要怎样微弱的光。

像是寒夜里试图点燃的一簇小小篝火,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它也想照亮方寸之地,想要温暖自己冰冷的手心。它也曾努力燃烧得艳丽,想要证明自己并非全无价值……但最终,那点倔强的火星,总被名为“现实”的寒流一次次吹熄、嘲弄,直至它自己都开始相信——熄灭才是唯一的归宿,妥协才是唯一的生路。

别去靠近。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尖锐地警告。别去触碰那些短暂的、令人沉迷的温暖。不去相遇,便不必承受离别时的痛苦撕扯。不去期望,也就无所谓失去时的万念俱灰。将心封闭起来,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只有愚不可及的人,才会一次次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稍纵即逝的所谓“幸福”,将自己投入万劫不复!

真的存在“幸福”这种东西吗?也许它只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自欺欺人的谎言。一切的欢愉,一切的温暖,都不过弹指一瞬,就像指间的流沙,无论你多么用力想要握紧,它终将无可挽回地流逝。那些似乎抓在手里的,终究只是无法持续的幻影。能真正抓住所谓“幸福”的人,在这浩渺人世间又有几何?或许……他归迹,从一开始降生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他存在的痕迹,不过是命运开的一个残忍玩笑?

所谓的“生”,所谓的“经历”,说到底,不过是将短暂如蜉蝣的生命,孤注一掷地投入到一场注定虚无、注定熄灭的燃烧当中。燃烧时有多炽热耀眼,耗尽了光芒、归于冰冷死寂的那份寒凉,就有多彻骨铭心。或许……根本不会有谁来救赎。又或者,有人来了,也终将离开?一切的陪伴和靠近,最终都会像被风卷起的沙砾,越是渴望攥紧,流逝的速度反而越快。呵……

也是啊。

归迹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掩着里面翻涌的苦涩。

像我这样的人……满身尘埃与缺陷,灵魂都破破烂烂……

又怎么会……

配得上如此纯粹的爱意呢?

配得上这样毫无保留的……“家人”?

沉浸在汹涌回忆和自我唾弃深渊中的归迹,没有发现自己眼眶里积蓄的水光早已承载不了那份沉重的悲凉,化作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过脸颊的软毛,留下两道湿漉漉的痕迹。

“唔?星花花?” 天禄担忧的声音传来,带着小心翼翼。他正说得高兴,却见归迹又湿了眼眶,神情也黯淡得不像话,“你怎么又哭惹?是我太重压疼你了吗?还是……你不想当我弟弟呀?” 小貔貅的语气里难得带上了忐忑和一点点委屈,爪子也跟着松开了些。

归迹被那担忧的声音猛地拉回现实。他惊觉脸上的冰凉,连忙抬起一只爪子,慌乱地擦拭着眼泪,一边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哽咽,用尽可能平静、但掩饰不住细微颤抖的嗓音低声道:“没……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给自己一个蹩脚却通用的理由,“……眼睛……进沙子了。” 声音闷闷的,尾音消失在干草的气息里。

那被极力压制的哽咽,那强行自嘲的借口,那眼底尚未完全抹去的破碎光芒——都化作了无声的文字,在他心底炸开,碎裂成无法言说的沙砾。漂泊在冰冷命运河流里的人啊,总是不自量力地妄图逆流而上,哪怕江河日下,倾覆在即……也仍会在沉溺的最后一刻,渴求着、奢望着指尖能触碰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暖意……那是生存的本能,也是灵魂深处最无法割舍的、对光明的贪婪。

“那……那星花花,” 天禄似乎被“进沙子”的理由糊弄过去了些,小爪子又抓紧了归迹的爪背,像是在给他力量,也像是在表达自己坚定的决心,语气重新变得活泼而充满希冀,“到底要不要当我弟弟呀?天禄好想要星花花当弟弟!跟我一起玩!一起吃金球球!”

归迹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看着那双盛满期待、宛如盛放着整个夏天阳光的蓝眼睛……

拒绝的话,在唇齿间僵硬地磨砺着,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棱角,割得喉咙生疼,满口都是绝望的腥甜滋味。他张了张嘴,却像失水的鱼,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但……我实在……太累了。累到……无法再推开这盏可能照亮深渊的火光了……

纵然不幸的宿命,如同跗骨之蛆,是否……是否也能引来一丝……哪怕是刹那虚假的……幸福呢?

他闭上眼,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再睁开时,那双蓝红异色的眼眸里,所有翻涌的痛苦、绝望和自我厌弃,都被一种近乎认命、又带着孤注一掷决绝的光芒取代。他看着天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勉强得让人心疼的笑容,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夹杂着难以言喻的苦涩和……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卑微的祈求:

“你……你愿意的话……” 顿了顿,像是用尽最后的气力才将剩下的词汇拼凑出来,声音破碎而轻微,“……就……就当你弟弟吧……”

仿佛承认了这个身份,便是承认了自己还残存着一丝被爱的资格,也同时……彻底打开了那扇通往未知苦痛或短暂温暖的心门。

“好诶——!!!” 天禄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小貔貅瞬间蹦了起来,整个身子再次欢呼雀跃地扑向归迹,将他紧紧抱住!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新认的弟弟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永不分开!“星花花最乖了!最最最可爱的弟弟!以后就是我罩着你啦!辟邪!你也快来看!我们有弟弟啦!” 他兴奋地朝着旁边喊道。

洞穴里回荡着天禄纯粹喜悦的宣言。

不幸的最终……真的会引来幸福吗?

归迹看着眼前这只兴奋到发光的小貔貅,内心的某个角落却响起了冰冷而充满自嘲的诘问。这巨大的幸福宣言,像一面巨大的镜子,照出他心底那片更加深不见底的荒芜。过往一切堆积如山的不幸,真的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名为“弟弟”的温暖而结束吗?还是说,这绚烂的馈赠,不过是命运又一次在深渊之上铺开的、更加脆弱美丽的薄冰?等待着最终的踏空坠落,让寒冷更加彻骨?

但是……我实在想再经历一次……美梦沉酣……

尽管恐惧如同跗骨之俎,尽管清醒知道这可能又是一场海市蜃楼……灵魂深处那个叫嚣着饥渴的窟窿太大了,太冷了。他太需要……哪怕只是一瞬……一点真实的暖意来填满,哪怕这暖意的尽头,等待着的是将他投入永恒冰狱的代价!

……最后一次。

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伴随着绝望的决心,悄悄在心里按下印记。

结束的话……

当这梦破碎时,当这被强行索取的温暖再次从指缝流走……

忘却是为了逃避……不愿面对某些东西……就像悲惨的现实。

与其再次经历那灭顶的绝望,不如……

死亡是最合适的选择啦!

反正……早就该了……

这念头冰冷而清晰,像一条潜伏在暖流下的毒蛇,带着终结一切的冰冷诱惑。他疲惫了,太疲惫了。或许从一开始,他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一次延长的苦难。终结,或许才是真正的仁慈和解脱。

就在归迹沉浸在这汹涌的、几乎将他撕裂的悲恸与毁灭欲中时,一道沉静而富有穿透力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

他静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看着那只新来的、自称“轨迹”的貔貅,从挣扎起身时的狼狈,到被天禄追问时的慌乱撒谎,再到被那句“要不要当弟弟”击中内心后无声爆发又拼命压抑的汹涌情感和泪水……看着他最后的认命应允,以及眼底深处那份无法掩饰的悲凉底色和那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接受下这份亲情的姿态……

辟邪那双洞察世情的金色竖瞳里,原本深沉的警惕和疑虑,早已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困惑,是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其罕见的、不易察觉的动容?

看着归迹那还泛着湿痕的眼角,和在天禄热烈拥抱下显得更加纤细脆弱的身形,辟邪心中掠过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真的是……

一个小哭包呢。

(而且,似乎背负着远超出他小小身躯所能承受的东西……)

辟邪微微调整了一下趴卧的姿势,将身边的空间稍稍让出一些,让那只被新晋弟弟身份搞得有些晕头转向(或许还有点受宠若惊的慌乱)的小“轨迹”星花花,能够更自然地融入到那片天禄用热情构筑起来的“安全区”里。

至于弟弟?

既然天禄认定了……

那么……

就姑且……观察着吧。

辟邪的尾巴,不自觉地轻轻摆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