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芬恩的宿命（2/2）

我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医疗室内手术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年轻躯体，又叹了口气。我再次拍了拍如烟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有些决定，需要更柔和的方式去沟通。

如烟目送我离开，然后转向3号，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去准备手术吧，所有需要的生物材料和神经接口都调集到位。至于如何告知他的亲人，以及获得必要的……理解，由我来处理。”

3号微微颔首：“明白，夫人。手术准备，将在十五分钟内完成。”说完，他转身走入医疗室，冰冷的金属门无声滑闭，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如烟则整理了一下表情，走向会客室的方向，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那位心碎母亲，以及一场关于生命、牺牲与未来形态的艰难对话。她知道，她将亲口告诉那位母亲，救活她儿子的代价，可能是他再也无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感受疼痛，甚至……感受爱。

五号运输机的速度远超凡俗的想象，几乎在芬恩被送入医疗室后不久，它便再次悬停在城堡上空。舱门打开，卡尔带着惊魂未定却又满怀希冀的芬恩母亲，直接降落在城堡内院。

一位衣着素雅、面容平静的女仆早已等候在此，她微微躬身：“夫人正在会客室等您，请随我来。”

妇人顾不得整理凌乱的鬓发，几乎是踉跄着跟随着女仆，穿过宏伟却冰冷的廊柱，来到一间布置简洁却透着不容置疑威压的会客室。主位之上，坐着一位容貌绝美、气质却如深渊般难以测量的女子，正是如烟。

妇人一见，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碰到冰凉的地板，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敬畏：“拜见夫人！求夫人救救我儿子！”

如烟没有让她多礼，直接抬手虚扶了一下，一股柔和的力量便将妇人托起。她的目光平静而直接，开门见山：“你的儿子芬恩，我们可以救。”

妇人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彩，但如烟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但是，他伤得太重了。”如烟的声音没有太多波澜，只是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心、肝、脾、肺、主要经脉、全身超过六成的骨骼，都已碎裂到无法用常规手段修复的程度。要救他，我们只能为他更换一副……”

“拿我的换！拿我的换！”妇人不等如烟说完，情绪激动地打断，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夫人，用我的命换我儿子的命！只要他能活下去，怎么都行！把我的都给他！”

如烟轻轻挥了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让激动的妇人稍微平静下来。“不必换你的，”她淡淡道，“我们有更好的、更强韧的生物合成器官和机械骨骼。但是，你要明白，用这些‘零件’救活你儿子之后，他将不再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

妇人的心猛地一沉，预感到那可怕的代价。

如烟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出最核心的代价：“他可能会永久失去痛觉，甚至……逐渐丧失大部分人类的情感。他会变得冷静，甚至冷漠。换，还是不换？这个决定，必须由你，他的母亲，来做。”

“失去……情感？”妇人颤抖着重复这句话，脸色惨白。她无法想象儿子醒来后，变成一个不认识父母、没有喜怒哀乐的“怪物”会是什么样子。她鼓起最后的勇气，声音发颤地问：“夫人……他……他还会记得我们吗？他……将来还能结婚生子吗？”

如烟略微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调取相关的数据，然后摇了摇头：“记忆模块理论上可以保留，但情感共鸣会极大削弱，他可能‘记得’你们，却很难再产生强烈的亲情羁绊。至于结婚生子，”她顿了顿，“生理功能可以保留甚至强化，繁衍后代是可行的。”

听到“能生孩子”，妇人像是抓住了某种现实的锚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传宗接代，是这个时代贵族家庭根深蒂固的观念，也是她能为家族未来想到的最后保障。只要血脉能延续，只要儿子还“存在”，哪怕是以一种陌生的形态……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如烟深深低下头：“我……我同意您的方案。求夫人……救他。”

如烟点了点头，对侍立一旁的女仆吩咐道：“去通知3号，可以开始手术了。”

“是，夫人。”女仆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会客室，朝着医疗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妇人瘫软在地，泪水无声地滑落。这是一个母亲在绝望与希望之间，做出的最艰难、最残酷的选择。她用自己的同意，换回了儿子生存的机会，却也亲手将儿子推向了另一个未知的、非人的未来。会客室内，只剩下她压抑的啜泣声，和如烟静默无声的身影。

如烟看着瘫软在地、几乎崩溃的妇人，并没有出言安慰，只是平静地站起身。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语气依旧听不出太多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想去看看你儿子的手术吗？想看的话，就跟我来。”

这句话像是有一种魔力，将妇人从绝望的泥潭中暂时拉了出来。看儿子……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母性的本能，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跟在如烟身后。

如烟领着她，穿过几条寂静的走廊，来到一扇巨大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密封门前。门上有一个透明的观察窗，材质特殊，清晰度极高。

妇人迫不及待地扑到窗前，向内望去。

只一眼，她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手术室内是无影灯冰冷的白光，照在儿子芬恩毫无生气的躯体上。他全身赤裸，皮肤被消毒液染成异样的颜色，身上插满了各种粗细不一、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管子”和导线，连接着周围那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仪器。最让她魂飞魄散的，是儿子那已经被纵向切开的胸腔！

代号3号的“医生”正站在手术台前，他的动作精准、迅捷，没有丝毫犹豫。戴着无菌手套的机械手，正伸入那敞开的胸腔，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些已经不成形状、暗红破碎的组织——那是芬恩被震碎的心脏和肺部残骸！鲜红的血液顺着机械手的边缘滴落，在无菌地板汇聚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红。

这远超凡人想象的、极其血腥且直接的一幕，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刺穿了妇人所有的心理防线。她亲眼目睹着儿子被“开膛破肚”，掏出内脏，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极度的恐惧、心痛和视觉冲击交织在一起，她连一声惊叫都没能发出，眼前一黑，便直接晕厥了过去，软软地倒向地面。

如烟似乎早有预料，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对候在一旁的女仆微微示意。女仆立刻上前，熟练而轻柔地扶起昏迷的妇人，悄无声息地将她带离了这片对于普通人而言过于刺激的区域。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如烟却没有离开，她反而向前一步，更靠近了观察窗。不知何时，她手里多了一小包精致的坚果，正一颗一颗地剥着，动作悠闲，与门内紧张到极致的手术氛围格格不入。

她隔着玻璃，饶有兴致地看着3号接下来的操作。看着他将一个闪烁着金属光泽和生物组织纹理的人工心脏精准地植入胸腔，连接好主要的血管；看着他用类似的手法更换受损的肺叶；看着他用高强度合金骨骼替换掉芬恩体内碎裂的骨头……

她的眼神中，没有常人的不适或恐惧，反而时不时流露出一种“原来是这样的结构”、“这个接口设计得挺巧妙”的顿悟表情，仿佛在观摩一场精妙绝伦的工业装配，而不是一场决定生死的人体改造。

冰冷的金属器械，飞溅的生理液体，精密的无机物与残存的人体组织结合……这一切，在如烟的眼中，似乎都只是“技术”的呈现。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一个超然物外的观察者，见证着一个旧“芬恩”的消亡，和一个新“存在”的诞生。

四个小时的精密操作，对于3号而言，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标准流程。当最后一处神经接口被完美接合，他放下手中的工具，拿起旁边一支散发着莹莹绿光的恢复药剂，小心地倾倒入芬恩微微张开的嘴唇。

药液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而强大的能量流，迅速蔓延至芬恩的四肢百骸。只见他胸前、腹部那些狰狞的切口，肌肉和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最终只留下一条条淡红色的、如同蜈蚣般的缝合痕迹，仿佛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恢复期。旁边仪器上原本微弱起伏的生命体征曲线，也开始变得强劲而规律。

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芬恩缓缓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无影灯光让他有些不适，视线模糊地聚焦。陌生的环境，冰冷的金属质感，还有一个背对着他、正在整理器械的身影，那背影似乎有些熟悉……

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费力。喉咙干涩，他艰难地发出声音，带着迷茫和不确定：“这……是哪里？我这是……死了吗？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听到声音，那个身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当芬恩看清那张脸时，瞳孔猛地一缩——是那位当初赐予他玄铁重剑的神仆！

“你醒了。”3号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缺乏起伏，“你没死。但严格来说，你已经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类了。”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芬恩心中巨震，求生和感恩的本能让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但新生的躯体和尚未完全适应的力量让他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艰难。“拜见神仆大人！多谢大人救了小子一命！”

3号没有阻止他，只是将一个薄薄的、会发光的平板（平板电脑）递到他手中。“这是你目前的身体状态数据。好消息是，得益于更换的合金骨骼和强化器官，你现在的身体强度，按照你们的划分，已经达到了‘金星’级别，全身60%的骨骼刀枪不入。坏消息是，正如我之前告知你母亲的，改造的副作用是你会逐渐丧失大部分人类的情感，变得情感迟钝、木讷。我的建议是，如果你还对‘人性’有所留恋，最好尽早成婚，尝试体验人类的爱情。但这个过程不可逆，最多十年，你很可能彻底变成一具高效而冷酷的兵器。”

芬恩低头看着平板上那些跳动的数字、百分比和三维人体模型，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哪些部分是原生的，哪些是替换的合金与合成组织。他喃喃自语：“成为……兵器吗？”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3号，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是和您一样的存在吗？”

3号回答得直接而残酷：“你的基础战斗力目前不如我。而我，属于被设计为毫无情感波动的型号。你不同，你的情感中枢并未被完全切除或替换，只是会受到抑制，最终表现为对情感的感知和反馈变得极其迟钝，也就是木讷。你还能‘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但可能很难再‘感受’到它们的热烈。”

芬恩低头，用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左臂那冰冷的合金骨骼，感受着那非人的坚硬。沉默了片刻，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只要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一切，木讷就木讷吧。反正贵族婚姻，多是联姻利益，情感本就奢侈。神仆大人，我还需要多久能完全恢复，拥有战力？”

3号扫了一眼旁边的监测仪器：“你的身体有60%是高效能人造组织，恢复速度远超常人。初步适应和力量稳定，大概需要三天。”

“三……三天？”芬恩看着自己胸前那条几乎已经完全愈合、只留下痕迹的“伤口”，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这……太厉害了！”

“记住，”3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告诫的意味，“回去之后，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手术的具体内容。第一，是为了避免被无知者视为怪物，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第二，这种层级的生命改造，代价极其高昂，神使大人并不希望因此而被无数求救者打扰清静。你，是一个特例。”

芬恩郑重点头：“小子明白，绝不敢泄露半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