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稚虎衔书赴太行(2/2)

华歆闻言,立刻放下竹简,正襟危坐:“使君请讲。”他敏锐地察觉到刘备语气中的分量。

刘备将昨夜张方带来的张燕家书,以及他与张方商议的结果,简明扼要地向华歆道出。着重强调了张牛角、郭太之流劫掠郡县、破坏盟约带来的恶劣影响,以及张燕面临的巨大内部压力。

华歆听完,捻须沉吟,脸色也凝重起来:“张牛角、郭太…此辈悍匪,目光短浅,只知劫掠之快,不知长久之安。彼等行径,不仅败坏黑山军名,更将彻底断送太行各部与官府和解之路!张燕处境,确乎艰难。使君欲遣田豫为使,以州府之名行震慑分化之策,此计…险中求稳,不失为一步妙棋。”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然则,田小兄弟毕竟年少,未历风波,黑山龙蛇混杂,恐…”

“险,是险。”刘备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然则,此子根骨,非温室之花!他需要的,正是这血与火的淬炼!况且,”他话锋一转,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笃笃的轻响,“仅凭震慑与分化,只能暂缓,非长久之计。张燕部众,终需一条真正的出路!一条能让他们放下刀兵、不再为‘取食’而劫掠的活路!”

华歆何等机敏,立刻领会了刘备的深意,眼中精光一闪:“使君之意…莫非是…招安?”

“正是!”刘备斩钉截铁,“招安!以朝廷之名,授张燕官职,划其部众屯垦之地,使其从‘贼’变‘官’,名正言顺!如此,方能釜底抽薪,彻底瓦解张牛角、郭太裹挟部众、煽动叛乱的根基!”

“妙!”华歆忍不住击节赞叹,“化贼为官,授之以地,安之以民!此乃长治久安之策!远比一味剿抚高明!只是…”他眉头又皱了起来,“招安之议,非同小可。需朝廷明诏,需有分量之人担保斡旋。如今朝中何进与十常侍势同水火,雒阳暗流汹涌,恐难顾及太行一隅。且张燕身份敏感,骤然授官,朝中非议必多!”

“所以,”刘备眼中闪烁着成竹在胸的光芒,“此事,非一人之力可成。需借重岳丈大人之力!”

华歆恍然大悟,脸上露出由衷的钦佩之色,“刘并州仁德着于四海,清名播于朝野!其镇抚并州,胡汉归心,治理有方,深得朝廷信重!若由刘并州亲自上表朝廷,以其威望担保张燕归顺之诚,并奏请以张燕为上党太守,以其部众屯垦上党荒地,抵御黑山群匪…此议,朝中阻力必将大减!且上党毗邻黑山,正为张燕根基之地,授此职,名实相副,更能安其心,束其行!使君此策,环环相扣,深谋远虑,子鱼拜服!”

华歆的分析,句句切中要害。刘虞的威望和并州牧的身份,是促成招安最有力的保障。上党太守之位,既能满足张燕的诉求,又能将其势力纳入朝廷可控的轨道,同时利用其熟悉太行地理的优势,反过来对付张牛角、郭太这些刺头,可谓一举数得!

“事不宜迟。”刘备当即铺开一卷新的素帛,提起朱笔,“我即刻修书一封,与张燕。子鱼,你为我斟酌词句,务必晓以利害,申明招安之利,并告知其,吾岳丈处,我自会亲笔陈情,全力促成此事!”

“诺!”华歆肃然应命,立刻起身,走到刘备案旁,为其磨墨展纸。

书房内,只剩下朱笔划过素帛的沙沙声,以及两人偶尔低声商议的细语。阳光移动,将两人伏案疾书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凝重而专注。

同一时刻,州牧府西侧,张方的居所。

田豫站在张方面前,身上已非昨日那套崭新的靛青武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更便于行动的深灰色劲装,外面罩着一件半旧的皮坎肩。他腰悬刘备昨夜所赐的一柄精铁佩剑,剑鞘古朴无华。背上是一个不大的行囊,装着干粮、水囊、火石等物。

他脸上已无昨日的稚嫩与浮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如水的肃穆。昨日书房外听到的天下惊雷,练武场上的惨败与领悟,以及昨夜刘备那番关于“使者”重任与“淬火”深意的沉甸甸嘱托,已将这少年的脊梁压得更直,眼神淬炼得更亮。

“都准备好了?”张方看着田豫,沉声问道。他同样一夜未眠,眼中带着血丝,但目光却异常锐利。

“回都尉,准备好了。”田豫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

张方点点头,走到墙边,取下挂在那里的一柄造型略显奇特的连鞘短刀。刀鞘是黑色的硬木制成,上面用银线镶嵌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燕子图案,栩栩如生。

“拿着。”张方将短刀递到田豫面前,“这是我张家的信物。见此刀,如见我父!黑山深处,我父旧部,见此刀,当知你乃我张方所遣,绝不敢怠慢!若遇张牛角、郭太之流盘查询问,亦可出示此物,言明你代表幽州牧府与我张方之意!或可…增加几分震慑。”

田豫看着那柄刀鞘上振翅欲飞的银燕,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信任与托付的分量。他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接过了通往黑山深处的通行证和护身符。“谢都尉!豫定不负所托!”

张方又从案上拿起两封用火漆密封好的信函,信封上分别写着“父燕亲启”和“岳丈刘虞亲启”。“这两封信,务必亲手交到我父和刘并州手中!尤其是致刘并州那封,关乎招安大计,绝不容有失!”

“诺!”田豫将信函小心地贴身藏好,如同藏起两颗火种。

“此去太行,路途艰险,人心叵测。”张方走到田豫面前,目光如同实质,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记住使君的话!你此去,非为刀兵,而为使者!多看,多听,多想!少言,慎行!你代表的是幽州牧府的脸面,是我张方的信誉!遇事,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活着,才能把消息带回来!明白吗?”

“明白!”田豫迎上张方锐利的目光,毫不退缩,“豫定谨记使君与都尉教诲!活着去,活着回!”

“好!”张方重重地拍了拍田豫的肩膀,那力量沉甸甸的,带着嘱托与期许。他侧身让开门口,“去吧。使君在府门前等你。”

田豫深吸一口气,对着张方抱拳一礼,转身,大步走出房门。晨光洒在他挺直的背影上,那身深灰色的劲装,仿佛已提前融入了太行山麓的苍茫。

州牧府正门前。

刘备负手而立,晨风吹动他玄色的袍袖。刘玥站在他身侧,手中捧着一件折叠整齐的靛青色新衣。那正是田豫初入府时她所赠。

田豫快步走到阶下,单膝跪地:“使君!夫人!田豫拜别!”

刘备看着阶下这个眼神沉凝、已初脱稚气的少年,微微颔首:“信物、书信,可都收好?”

“回使君,已贴身收好!”田豫朗声回答。

“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使命。”刘备的声音不高,却如同烙印,“活着回来。”

“诺!田豫谨记!”

刘玥走上前,将手中的新衣递给田豫,温声道:“这件衣裳,你带着。路上风尘仆仆,到了黑山,见张平难时换上。莫要坠了我幽州牧府的体面,也…平平安安地回来。”她的眼中带着关切与期许。

“谢夫人!”田豫双手接过新衣,感受着那柔软的布料和其中蕴含的暖意。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黑锋骑的什长牵着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来到府门前。那马通体乌黑油亮,唯有四蹄雪白,如同踏着浮云,正是张方心爱的坐骑“墨云”!

“田兄弟!”什长将缰绳递到田豫面前,“都尉有令,将此马借你!此马脚力极健,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都尉说,骑着它,路上快些,也…安全些!”

田豫看着这匹雄骏非凡的战马,心头一热。他明白,这不仅仅是代步的工具,更是张方无声的支持与信任!他不再推辞,再次对府门方向抱拳:“请转告都尉,田豫谢过!”随即利落地翻身上马。

墨云似乎感受到新主人的气息,打了个响鼻,前蹄轻刨地面,显得精神抖擞。

“去吧。”刘备最后说道,目光投向西方太行山的方向。

“驾!”田豫一抖缰绳。

黑色的骏马如同离弦之箭,载着肩负使命的少年,四蹄翻飞,踏碎了州牧府门前的晨光,向着西南方那莽莽苍苍、龙蛇蛰伏的太行群山,绝尘而去!

刘备与刘玥并肩立于阶上,目送着那一骑烟尘消失在长街尽头。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刘玥轻轻握住刘备的手,低声道:“那孩子…能行吗?”

刘备反手握住妻子微凉的手,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声音沉稳如山:“是雏鹰,总要离巢。是利刃,总要见血。太行山的风,会告诉答案。”他顿了顿,补充道,“给岳丈的信,即刻以快马送出。招安之议,刻不容缓。”

府门前,只剩下猎猎的风声,以及那匹黑马踏出的、笔直通往太行深处的烟尘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