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门隙惊雷砺剑心(2/2)
一股强烈的渺小感攫住了他。自己这点微末的力气,这点守门的职责,在这席卷天下的狂澜面前,又算得了什么?渴望像张方那样提枪跃马、驰骋边疆的念头再次翻涌上来,带着一种灼烧般的刺痛。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头的焦躁与无力。
就在这时,熟悉的、带着金铁交鸣之感的铿锵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张方大步流星地穿过庭院,玄色甲胄上,这一次清晰地沾染着几处暗红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如同狰狞的烙印,刺眼地撞入田豫的视线。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味、血腥和风沙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北境战场特有的凛冽与残酷。
张方显然刚从外面回来,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煞气。他目光如电,扫过门神般伫立的田豫,脚步未停,只是在经过的瞬间,那沾染着血污的臂甲几乎要擦到田豫崭新的衣袖。田豫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几点暗红。那不是尘土,是真正的、敌人的血!他能想象出那鲜血是如何在刀光剑影中飞溅到冰冷的甲叶上。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张方眼中没有得意,只有一种历经搏杀后的疲惫与沉静,以及一丝…洞悉?他似乎看穿了田豫眼中那翻腾的羡慕与焦灼。他没有言语,只是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朝书房门的方向偏了下头,眼神里传递着一个清晰的信息:守好这里。然后,他大步流星,径直推门而入,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后,只留下那股令人心悸的血腥气息,在午后微暖的空气中缓缓弥散。
门扉开合的间隙,田豫清晰地听到张方沉稳的禀报声:“禀使君!末将率部于北境巡边,遭遇小股鲜卑游骑袭扰。已将其击溃,斩首二十七级,余者遁入塞外荒原。缴获马匹……”
门再次合拢,将后续的声音隔绝。但那“斩首二十七级”几个字,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了田豫的耳中!他仿佛看到了塞外荒原上短促而残酷的交锋,听到了战马的嘶鸣与刀剑的碰撞,闻到了更加浓烈的血腥气!
热血瞬间冲上头顶,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握着剑柄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指节捏得发白。一股强烈的冲动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他也想像张方那样!跨上战马,挺起长枪,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心中的憋闷,用实实在在的斩获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一根没有生命的木桩,钉死在这方寸之地,听着门内传来的、那些庞大得令人绝望的危机,却只能做一个无力的旁观者!
就在这时,书房内刘备那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穿透门板,如同冰水当头浇下:“知道了。张方,你做得很好。下去休整,补充箭矢马匹,明日继续巡视北境。记住,以驱散、震慑为主,莫要轻易深入追击,免中诱敌之计。”
“诺!”张方干脆利落地应声告退。
门再次打开,张方带着一身未散的肃杀之气走出。他再次看了田豫一眼,这一次,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也许是理解,也许是期许,也许只是纯粹的疲惫。他没有停留,径直离去,甲叶摩擦的铿锵声渐渐消失在庭院深处。
田豫依旧如同石雕般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但胸膛内那狂野的搏动,却已缓缓平息。张方臂甲上的血迹,门内使君冷静的叮嘱,凉州的烽烟,雒阳的暗流……无数纷乱的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交织。
羡慕吗?依旧羡慕。渴望吗?无比渴望。但此刻,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压过了那沸腾的冲动。
使君说,守好幽州,方是根基。张方浴血搏杀于北境烽燧,斩获敌首,那是他的战场。而自己此刻守卫的这扇门,这方寸之地,同样是一道看不见的战线!门内运筹帷幄的每一个决策,关乎着渔阳城外那些笨拙扶犁的乌桓归附者能否活下来,关乎着燕山北麓草场上那些守护着马群的牧民能否熬过寒冬,关乎着整个幽州刚刚萌发的、脆弱得如同初春草芽的秩序!
凉州的烽火,雒阳的暗流,是远方的惊雷。而他田豫,此刻的职责,就是守护好这片惊雷之下、使君竭力撑起的、名为幽州的方寸之安!唯有这里稳固,使君的目光才能投向远方,张方们的铁蹄才有坚实的后盾!
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如同冰冷的清泉,涤荡了心头的焦躁与不甘。那渴望并未消失,只是被淬炼得更加深沉,沉淀到骨髓深处,化作一种无声的、磐石般的意志。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晨那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风,此刻吸入肺腑,却带着一种铁与血的沉重。挺直的脊梁仿佛承载了千钧之重,却又在重压下绷得更加坚韧。紧握剑柄的手,指节依旧泛白,却不再是因为焦躁的颤抖,而是源于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
目光重新投向庭院,扫过每一片阴影,每一缕风动的痕迹,锐利如初。只是那眼神深处,先前燃烧的、属于少年的急切火焰,已悄然沉淀,凝练成一种近乎实质的寒芒。如同匣中待启的新刃,在无声的守望中,将所有的锋芒与渴望,都死死压住,只待那一声出鞘的龙吟。
他微微侧身,让午后偏斜的阳光,将腰间那柄佩剑的轮廓,在地上拖出一道笔直而锐利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