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幽州雪夜入蓟城(1/2)
马蹄踏碎太行东麓的坚冰,卷起混合着黑泥与残雪的浊流。一万一千并州铁骑,如同一条沉默的黑色恶龙,碾过疮痍满目的代郡大地,向着幽州心脏——广阳郡蓟城的方向,艰难挺进。
凛冽的朔风如同裹着冰渣的鞭子,抽打在骑士们覆满霜尘的脸上。举目四望,中平五年的幽州,已非人间。曾经炊烟袅袅的村落,只剩焦黑的断壁残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冻僵的尸骸被随意丢弃在结了冰坨的田垄间、坍塌的井台旁,任由寒鸦啄食。侥幸逃生的流民,如同惊弓之鸟,裹着破败不堪的絮袄,在官道两侧的沟壑里瑟缩前行,麻木的脸上只剩下对生存本能的绝望和对任何铁蹄声的刻骨恐惧。偶尔有拖家带口的车队,载着仅存的细软,向西亡命奔逃,车轮碾过冻土,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直娘贼…”张飞低声咒骂着,玄蛇面甲下喷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霜。他环眼扫过路边一具被剥光衣物、冻得僵硬的幼童尸体,握着吞日矛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脆响,一股暴戾的怒火在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冲破玄色重甲!“丘力居…难楼…乌延…老子要把你们的肠子一寸寸扯出来!”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野兽般的低吼,周围的玄蛇骑骑士们,面甲下的呼吸也随之粗重起来,冰冷的杀意无声地弥漫。
赵云的白马踏过一片被鲜血浸透又冻结的暗红色冰面,他清俊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寒霜,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可能潜伏的危险。常山义从的骑士们沉默地控着马,警惕地注视着荒野的每一个角落。这片死寂的大地,每一道沟坎,每一片枯林,都可能藏着乌桓游骑嗜血的眼睛。
刘备端坐于战马之上,猩红的大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燃烧的火焰,在这片死寂的灰白中显得格外刺目。他脸上的线条比在并州时更加冷硬深刻,目光沉凝如铁,扫过这片被蹂躏的家园故土。路旁一个老妇人抱着冻僵的孙儿尸体,枯槁的脸上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绝望,那双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向铁流般经过的军队,没有祈求,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灰。刘备的心,如同被那目光狠狠刺穿,剧烈的绞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攥紧了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丝腥甜在口中弥漫。这是他的幽州!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如今,却在乌桓的弯刀和叛军的野心下,化为人间炼狱!
“主公…”简雍催马靠近,声音低沉,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递过水囊,“涿郡快到了,涿县…就在南边不远。”
刘备的目光投向南方,风雪迷蒙的尽头,是涿县的轮廓。那里有他熟悉的桑树,有他结义的桃园,有他少年时的记忆…看着眼前这千里焦土、饿殍遍野的景象,看着那些麻木绝望的流民,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滔天的怒火瞬间吞噬了心中那点微弱的乡情!他猛地扭回头,猩红的氅角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家国蒙难,何以为家?传令!全军不停!直驱蓟城!”
“诺!”简雍肃然应命,立刻策马传令。队伍没有丝毫停顿,黑色的洪流绕过通往涿县的岔路,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踏着深及马膝的积雪,继续向东北方向艰难跋涉。刘备最后回望了一眼风雪中模糊的故乡方向,眼神复杂如深潭,最终化为一片冰冷刺骨的杀意。胯下战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绪,发出一声压抑的长嘶,四蹄发力,溅起大片的雪泥。
风雪愈发狂暴,天地间一片混沌。当伤痕累累、人马疲惫的并州铁骑终于冲破风雪的屏障,望见蓟城那巨大而残破的轮廓时,已是中平五年正月下旬的黄昏。
蓟城,这座幽州的治所,曾经北疆的重镇,此刻如同一位遍体鳞伤的巨人,在暮色与风雪中倔强地挺立。高大的城墙多处坍塌,用原木和夯土仓促填补的痕迹触目惊心。城墙上刀砍斧劈、箭矢留下的斑驳印记,无声诉说着不久前惨烈的攻防战。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和杂物填塞了大半,冻结的冰面上覆盖着肮脏的积雪。城头稀稀拉拉地竖着几面残破的“汉”字大旗,在呼啸的寒风中无力地飘卷,更多的则是临时修补的、看不出颜色的破布。戍守的士卒裹着单薄破旧的冬衣,抱着长矛蜷缩在垛口下,冻得瑟瑟发抖,眼神麻木而疲惫。整个城池,笼罩在一片劫后余生、却又随时可能再陷深渊的死寂与压抑之中。
“开门!新任幽州牧刘使君驾到!”亲卫策马至吊桥前,声如洪钟,穿透风雪。
城头一阵骚动,片刻后,沉重的包铁城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一队顶盔掼甲、但甲胄破旧染血的骑士旋风般冲出,当先一人,白马银枪,一身亮银锁子甲多处破损,沾染着暗褐色的血污和泥雪,头盔下的面容英挺依旧,却布满风霜刻痕,双眉紧锁,眼中是长期血战熬炼出的锐利与挥之不去的疲惫。正是坚守幽州最后阵地的骑都尉——公孙瓒!
公孙瓒的目光如电,瞬间越过前面的人,死死锁定在后方刘备身上!当他看清那张熟悉却又威严更胜往昔的面容,看清刘备身后那沉默如山、杀气凛冽的黑色铁流时,他眼中的锐利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握着亮银枪的手指猛地攥紧,骨节突出!
“玄…玄德?!”公孙瓒的声音因极度的意外而微微变调,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策马上前几步,来到刘备马前,仰头仔细端详,仿佛要确认眼前这位身披猩红大氅、腰悬日月双剑、气度沉凝如渊岳的新任幽州牧,是否真是当年卢师门下那个沉默坚韧、常被自己暗自轻视的师弟!
“师兄!”刘备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几步上前,一把扶住公孙瓒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别来无恙!”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久别重逢的真挚,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统帅气度。
“真的是你!玄德!”公孙瓒反手紧紧抓住刘备的手臂,那巨大的力道显示出他内心的激荡。他上下打量着刘备,又猛地回头望向那支在风雪中沉默肃立、却散发着冲天煞气的铁骑洪流——玄蛇骑的狰狞面甲,常山义从的素白战袍,黑锋骑的冷冽刀锋…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百战精锐的可怕气息!
“好!好!好!”公孙瓒连道三声好,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狂喜与激赏,那点残存的、因身份转换而带来的微妙芥蒂,瞬间被巨大的振奋冲得无影无踪!“破黄巾,扫休屠,阵斩胡酋!我在幽州也早闻你并州惊天动地的战绩!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好一个幽州牧!好一支虎狼之师!”他重重拍着刘备的肩膀,目光热切地扫过刘备身后的张飞、赵云、张方,“这几位是?”
“此乃我结义兄弟张翼德,统玄蛇骑!”刘备指向张飞。
张飞在马上略一抱拳,玄蛇面甲下传出闷雷般的声音:“见过公孙都尉!”
公孙瓒目光一凝,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凶悍暴烈之气,心头暗惊,赞道:“熊虎之将!”
“此乃常山赵子龙,统常山义从!”刘备指向赵云。
赵云抱拳,声音清朗:“赵云见过公孙都尉!”
公孙瓒看着赵云那沉静如渊却又锐气内蕴的气度,以及身后那支装备精良、杀气凝练的白色轻骑,更是赞叹:“龙驹凤雏!玄德得此良将,何愁大事不成!”
“此乃小徒张方,统黑锋骑!”刘备最后指向张方。
张方在马上挺直腰背,抱拳行礼,声音年轻却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冰冷:“末将张方,见过公孙都尉!”
公孙瓒看着张方年轻却冷硬如铁的面容,以及身后那支沉默得如同岩石、却隐隐散发着血腥气的黑甲骑兵,尤其是那面惨白闪电撕裂黑旗的军旗,心头剧震!这少年…这队伍…绝非寻常!“少年英锐,锋芒毕露!前途无量!”他由衷赞道,眼中再无半分轻视。
“师兄谬赞。”刘备沉声道,“此地非叙话之所,还请师兄引路入城,安置大军,共商平叛大计!”
“好!”公孙瓒精神大振,连日苦战带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玄德随我来!”他拨转马头,银枪前指,对着城头高喝:“开城门!迎刘幽州入城!”
“迎刘幽州入城——!”城头戍卒的呼喊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重新燃起的希望,在风雪中回荡。沉重的城门终于完全洞开,吊桥轰然放下。
黑色的铁流,带着并州的风雪与杀伐之气,缓缓注入这座饱经蹂躏的幽州心脏。蹄声、轮声、甲胄碰撞声,在残破空旷的街道上回响,打破了蓟城死寂的黄昏。沿街残存的百姓,从门缝窗隙中惊恐又带着一丝期盼地窥视着这支陌生的强大军队,直到看到那面熟悉的“汉”字大旗和公孙瓒的白马银枪在前引领,才稍稍松了口气。
州牧府衙,早已被叛军洗劫过数次,如今被公孙瓒临时征用,作为指挥中枢。大堂内虽然燃着几个巨大的炭盆,依旧驱不散那股刺骨的阴冷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梁柱上刀劈斧砍的痕迹犹在,几张勉强拼凑起来的粗糙木案上,摊着一张巨大的、沾着污渍的幽州舆图,上面用炭笔和朱砂画满了混乱的标记。
张飞、赵云、张方领命去安置各自部曲,整饬营防。刘备只带了刘德然、简雍随公孙瓒进入大堂。炭火的噼啪声是堂内唯一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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