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玉阶廷争论漠北(1/2)
章武十五年腊月,邺城下起了今冬第一场雪。
冰井宫偏殿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御案前,刘备端坐着,手中那卷来自北疆的奏章已经反复看了三遍。左右两侧,十余位重臣分坐——今日这场议政,只为议一件事:诸葛瑾与徐庶联名上的《经营漠北疏》。
“都看过了?”刘备放下奏章,目光扫过众人。
暖阁内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半晌,郭嘉率先开口,他坐姿随意的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此策大善。漠北不定,则漠南难安。诸葛子瑜在北疆多年,亲眼所见,亲身所历,其言可信。”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北疆舆图前,手指点着色楞格草原:“拓跋残部盘踞于此八年,便能复聚六千骑南侵。若再给他们十年、二十年呢?届时养出数万控弦之士,漠南这些年经营的心血,恐毁于一旦。”
刘德然紧接着附和:“奉孝所言极是。朝廷如今在漠南推行胡汉融合,书院开了,市集建了,牧区分了,可这些都只在漠南。若漠北始终是化外之地,就如屋里开了窗却不装纱——迟早有蚊虫飞进来。”这位中书监是刘备堂弟,说话向来直接。
年轻一派表态完毕,老臣那边却一片沉默。
良久,太尉杨彪缓缓开口。这位三朝元老已年过七旬,须发皆白,声音却依旧沉稳:“郭令君、刘监君所言,老臣明白。但治国如持家,需量入为出。”他颤巍巍站起,向刘备躬身,“陛下,去岁全国赋税总计八十三亿钱,其中军费开支二十五亿,官吏俸禄十八亿,治水修路等工程开支十五亿,赈灾抚恤五亿,余下不过二十亿。而南方剿抚南蛮,今年预算已列八亿;东方水师扩建、海港修筑,预算五亿;胡汉互迁之后的安置、教化、垦荒,预算十亿——这已是寅吃卯粮。”
他顿了顿,眼中露出忧色:“如今再开漠北经营,依诸葛长史所奏,首期便需五亿钱,后续每年至少三亿。钱从何来?民力从何来?自章武元年至今,百姓刚喘过气来,若再加赋加役,恐生民变。”
这话重了。暖阁内气氛一凝。
司徒王允接过话头,这位老臣说话更直:“杨太尉说得对。老臣在北疆待过,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千里荒漠,滴水成冰。要在那种地方建城、屯田、修路,耗费的人力物力,是中原的十倍!一个民夫运到漠北,光路上耗费的粮草就够他在家乡活一年。值吗?”
他看向郭嘉:“郭令君,你年轻,有锐气是好事。但治国不是下棋,落子无悔。这步棋若下错了,耗空国库,拖垮民生,到时内忧外患并起,谁来收拾?”
郭嘉正要反驳,一直沉默的尚书令荀彧忽然开口:“杨公、王公所虑,确是实情。”
所有人都看向他。这位被朝野称为“王佐之才”的重臣,今日一身青衣,神色平静如水:“去岁各州郡报上的度田检籍结果,虽清出大量隐田隐户,但百姓家底仍薄。加之连续三年在江东、荆益推行安抚山越、南蛮之策,民力已近极限。此时再开漠北大工,确有力不从心之虞。”
郭嘉眉头紧皱:“文若兄,你也反对?”
“非是反对,是虑其难。”荀彧转向刘备,深深一揖,“陛下,臣以为,漠北当治,但不当急治。可先派人勘测地形、绘制详图、联络归顺胡部头人,做好前期准备。待南方稍定,国库稍裕,再徐徐图之。”
这话看似折中,实则偏向保守派。
一直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的贾诩,这时睁开眼,慢悠悠说了句:“荀令君此议,老成谋国。”便又合上眼。
暖阁内陷入僵局。年轻一派要进取,老臣一派要稳妥,荀彧居中调和,贾诩不置可否。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御座上的刘备。
刘备没有立即表态。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窗缝,寒风夹着雪花涌入,吹得案上奏章哗哗作响。窗外,邺城的屋舍都覆上了薄雪,远处皇学明伦堂的飞檐下,隐约传来孩童的读书声。
“诸卿说的,都有理。”刘备背对众人,声音在风雪声中显得有些缥缈,“郭奉孝、刘德然看到了百年之患,杨文先、王子师看到了眼前之难,荀文若看到了其中之艰。”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那朕来问一句——若今日不治漠北,十年后,漠北真养出一个大部落,南下劫掠,届时再治,耗费几何?”
杨彪沉吟道:“届时国库或已充盈……”
“或已充盈?”刘备打断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杨公,治国不能靠‘或’字。今日不治,是省了钱粮;他日再治,是要付出血的代价——将士的血,百姓的血。”
他走回御案前,重新拿起那封奏章:“诸葛瑾在这上面写了段话,朕念给诸卿听:‘臣在北疆八年,亲眼见胡人南逃归顺者,初时面黄肌瘦,眼神惊恐;三年后,面色红润,眼神安宁;五年后,其子弟入学堂,能诵《诗经》,言必称‘我们大汉’。此教化之功,胜十万兵。然若漠北仍有饿狼窥伺,则漠南之羊永无宁日。’”
暖阁内一片寂静。
刘备放下奏章:“所以,漠北要治,但怎么治,可以商量。”他看向荀彧,“文若说先做准备,朕看可行。这样——从明年起,北疆都护府增设‘漠北勘测司’,由徐庶兼领,拨专款一千万钱,派精干吏员、熟悉漠北的胡人向导,用两年时间,把色楞格、扎布汗两处草原的山川地形、水草分布、部落情况,摸个清楚。”
他顿了顿,继续道:“同时,准许张辽、诸葛瑾在漠南边境择地建两座小城,作为日后北进的前哨。每城驻军五百,移民千户,朝廷拨安置费,但需北疆自筹部分。这叫‘搭架子’——先把框架搭起来,砖瓦慢慢添。”
郭嘉眼睛一亮:“陛下圣明!有此框架,日后推进便有了根基。”
杨彪却仍有疑虑:“陛下,即便如此,一千万勘测款、两座边城的安置费,再加上驻军粮饷,一年下来至少也要三千万钱。这笔钱从何处出?”
刘备看向刘德然:“德然,中书台今年可有结余?”
刘德然连忙翻看账册:“回陛下,去岁各地市舶司税收超出预期,加上盐铁专卖增收,共有结余……四千三百万钱。”
“那就从这笔结余里拨。”刘备拍板,“三千万给北疆,剩下一千三百万,五百万补南方抚蛮的缺口,八百万留作应急。”
王允还想说什么,刘备抬手止住:“王公,朕知道你的担忧。但治国如行舟,不进则退。今日咱们退一步,省了三千万钱;明日敌人进一步,咱们可能就要付出三万条性命、三十亿钱的代价。这个账,要算长远。”
话说到这份上,老臣们知道皇帝心意已决。杨彪颤巍巍起身,长揖到地:“老臣……明白了。陛下深谋远虑,非老朽所能及。”
“杨公请起。”刘备离座扶起他,“您老为国操劳一生,朕都记着。只是这天下,终究要交给年轻人。该闯的时候,得让他们闯一闯。”
议定之后,众臣告退。暖阁内只剩刘备和侍立在侧的刘封,少年太子今日全程旁听,此刻眼中满是思索。
“封儿,今日这场廷议,你看明白了什么?”刘备问。
刘封想了想,认真道:“儿臣看明白了三件事:第一,治国要花钱,钱要花在刀刃上;第二,老臣求稳,少臣求进,各有道理;第三……”他顿了顿,“最后拿主意的,只能是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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