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铜雀台议织机事(2/2)

一行人来到百工所。院中,柳成正带着几个木匠围着那架半成品的织机忙活,黄月英在一旁指点。见县令带人进来,众人停手。

马钧一看见那织机,眼睛就亮了。他快步上前,也不寒暄,俯身便仔细查看机架结构,手指在齿轮、连杆间轻轻拨动,时而点头,时而蹙眉。

柳成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年轻人。诸葛亮介绍道:“柳师傅,这位是少府匠作监派来的马钧马匠师,擅机关之术,今后与诸位一同试制织机。”

柳成拱手,马钧这才直起身,还了一礼,开口第一句话却是:“这位师傅,这第三组齿轮的齿数不对。”

众人都是一愣。柳成皱眉:“怎么不对?纺轮转一圈,绕线轴转三圈,织梭往复一次——这齿数是我按黄夫人给的算式算的,分毫不差。”

“算式没错,但齿形错了。”马钧蹲下身,指着那组齿轮,“您用的是直齿,咬合太紧,转动时摩擦力大。若改用渐开线斜齿,同样齿数,转动更顺滑,磨损也小。”

黄月英闻言走近:“渐开线斜齿?马匠师可否细说?”

马钧从怀中掏出一截炭笔,在地上画了起来。他画得极快,线条却精准流畅,不过片刻,一组齿轮的剖面图便跃然地上。他边画边解释:“您看,直齿咬合是线接触,斜齿是面接触,同样受力下,压强小,不易磨损。而且斜齿传动平稳,噪音小……”

柳成起初不以为意,越听眼睛睁得越大。他蹲到马钧身边,仔细看那草图,半晌,一拍大腿:“有道理!我说怎么总觉得这机子转起来费劲,原来是齿形问题!”

黄月英也露出赞许之色:“马匠师果然精通此道。那依你看,这织机还有何处可改进?”

马钧起身,环视织机,又指了指传动部分:“还有这里。现在用的是硬连接,一处卡死,全机停摆。若能加装离合装置——就像马车车轴那样,需要时接合,不需要时分离——即便某处故障,也不至于全机瘫痪。”

“离合装置……”黄月英沉吟,“这倒是个新思路。”

柳成已经兴奋起来:“马匠师,您说的这斜齿加工难不难?还有那离合装置,怎么装?”

马钧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不难。我带了专用刀具,明日便可试制斜齿齿轮。离合装置更简单,加个拨叉就行。”

众人重新围拢,热烈讨论起来。诸葛亮静静看着这一幕,眼中泛起笑意。陈铭在旁低声道:“明府,这马匠师……是个真本事的。”

“嗯。”诸葛亮点头,“少府匠作监派他来,是用了心的。”

接下来的日子,百工所更显繁忙。马钧带来的新思路、新技法,与柳成的老道经验、黄月英的精心设计相互碰撞,织机改良突飞猛进。斜齿齿轮换上后,转动果然顺畅许多;离合装置加装后,调试时再不必因一处小问题就拆解全机。

这日午后,织机终于进行第一次完整试运行。柳成踩动踏板,机声“咔嗒”响起,纺轮平稳转动,绕线轴随之旋转,织梭在轨道间往复穿梭——布匹一寸寸织出,匀密平整。

围观的匠人们发出低呼。柳成抹了把汗,咧嘴笑了:“成了!这次真成了!”

马钧却还蹲在机旁,耳朵贴近机身,仔细倾听运转声音。片刻,他抬头道:“还有一处——织梭往复的撞击声太大,长此以往,机架易损。可在轨道两端加装软木缓冲。”

黄月英点头:“马匠师心细。这事便交给你。”

马钧应下,又补充道:“另外,这机子现在全靠人力踩踏,若能将水力引入——像水车那样——效率还能再提。”

诸葛亮闻言,走近问道:“水力织机?马匠师可有设想?”

“有粗略想法。”马钧从怀中掏出炭笔和纸,当场勾画起来,“您看,若在漳水支流建一小水坝,引水冲动水轮,水轮通过传动杆带动织机。只要水流不息,织机便可不休,日夜皆可运转。”

草图虽简,但结构清晰。诸葛亮看了片刻,缓缓道:“此事……可先记下。待眼前这台织机定型,再议水力之事。”

马钧点头:“是,先做好眼前的。”

当夜,小院书房。

黄月英伏案绘制最终定型图,诸葛亮在旁撰写技术档案。烛火摇曳,映着二人身影。

“夫君,”黄月英忽然停下笔,“马钧今日提的水力织机……若能成,可真了不得。”

诸葛亮抬头:“确实。但那是下一步的事。眼下,咱们得把这台织机完善,然后将制法公之于众。”他拿起一份司隶校尉府刚送来的文书,“钟使君来信,秋后巧技会,司隶各县都要送展品。他让咱们把织机制法抄送各县,鼓励他们仿造。”

黄月英一怔:“那咱们武城……”

“武城出法子,各县学做法,巧技会上一同展示。”诸葛亮放下文书,目光沉静,“如此,武城不独美,各县有功劳,司隶面上有光。这才是长久之道。”

黄月英若有所思,良久,嫣然一笑:“夫君说得对。那这台织机,该起个什么名字?”

诸葛亮想了想:“它诞生于武城,便叫‘武城织布机’吧。朴实些,好记,也好推广。”

“武城织布机……好。”

窗外月色正好。而在邺城铜雀宫,郭嘉正与刘德然对弈。

刘德然落下一子,忽然道:“奉孝,武城那边进展顺利,马钧送去是对的。不过……我听到些风声,有人对中书台这般关照武城不满。”

郭嘉盯着棋盘,漫不经心道:“谁不满?”

“还能有谁?那些觉得‘奇技淫巧’不入流的清流,还有……某些觉得武城抢了风头的县令。”刘德然压低声音,“听说有人准备在巧技会上挑刺,说织机虽巧,却非治国正道。”

郭嘉笑了,落下一子,吃掉刘德然一片棋:“治国正道?什么是治国正道?让百姓吃饱穿暖,就是最大的正道。他们要说,便让他们说去。只要织机真能帮百姓织出更多布、换来更多粮,那些闲话,自会烟消云散。”

刘德然看着被吃掉的棋子,苦笑道:“奉孝,你下棋也这么狠。”

“下棋如治国,该狠时要狠。”郭嘉端起茶盏,望向窗外夜色,“刘监,咱们这把火已经点起来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小心护着,别让风给吹熄了。”

同一片星空下,武城百工所的工棚里,马钧还点着油灯。他面前摊着一张新草图——那是水力织机的初步构想。柳成裹着被子躺在角落,含糊道:“马小子,还不睡?”

“柳师傅先睡,我再算算这传动比……”

柳成翻了个身,嘟囔道:“年轻人,就是有精神……”

油灯昏黄,照亮少年专注的侧脸。工棚外,夏虫啁啾,星光漫天。

星火已燃,渐成燎原之势。而秋日的盛会,正悄然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