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静观默思蕴真知(1/2)

刘封的右手腕被太医仔细地用棉布与薄板固定起来,敷上了清凉镇痛的草药膏。太医叮嘱,需得静养旬日,期间不可用力,更不能习武练剑。这判决对于一颗刚刚被“志向”点燃、急于磨砺“剑心”的稚嫩心灵而言,不啻于一盆冷水。

起初的几日,刘封过得极为煎熬。每日清晨,他依旧按时来到明伦堂,看着孙翊、曹彰等人精神抖擞地准备迎接可能有的体能活动;午后,他只能独自坐在长秋宫偏殿的窗边,听着远处演武场隐约传来的呼喝与兵器交击声,心中如同百爪挠心。那被束缚的右手,时刻提醒着他的“无能”与“停滞”,焦躁与失落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

郑玄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这日讲完《论语》中“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一句后,他并未让刘封如同往常般抄写,而是将他唤至身边。

“殿下腕伤不便,读写可暂缓。” 郑玄声音平和,指向窗外庭院中几只正在啄食的麻雀,“今日之课业,便是静观此雀。看其如何觅食,如何跳跃,如何警惕,如何振翅。半个时辰后,告知老臣,你看到了什么。”

刘封依言望去,起初只觉得无聊。那些灰扑扑的麻雀,跳来跳去,叽叽喳喳,有何可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郑玄要求下的“静观”,让他不得不将散乱的心神集中到这些小小的生灵上。

他渐渐发现,麻雀觅食并非胡乱啄食,它们会仔细分辨地上的颗粒,遇到大些的谷物,会用喙巧妙地去壳;它们跳跃时,并非随意乱窜,总是保持着某种警觉,稍有风吹草动便瞬间飞起,落在安全的枝头;它们振翅飞翔时,双翼的扇动迅捷而协调,在空中划出难以捕捉的轨迹……这些平日里被忽略的细节,在静心观察下,竟显得如此生动而富有章法。

半个时辰后,刘封向郑玄描述了自己的所见,虽言语稚嫩,却已不再是起初的不耐。

郑玄颔首:“万物皆有其理,动静皆有其序。殿下往日好动,所见多是宏大喧嚣之物。然静能生慧,于细微处,往往能窥见天地运行之妙,亦能照见自身心念之流转。腕伤是碍,亦是机缘,迫使殿下暂歇步履,以目代足,以心观物。此‘静观’之功,亦是修行,于殿下体悟‘重剑无锋’之理,或有益处。”

这番话,如同在刘封封闭的心湖上凿开了一丝缝隙。他开始尝试接受这种被迫的“静”。

他不再只盯着演武场的方向,而是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生活细节。他观察宫人们如何悄无声息地将殿宇打扫得一尘不染,观察乳母如何耐心地哄逗咿呀学语的刘禅,观察庭前那株老杏树的花苞如何在阳光下一日日胀大,染上更深的粉晕。

他甚至开始留意起明伦堂内的同窗们。

他注意到,曹丕在听讲时,眼神总是异常专注,手指会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划写,仿佛在同步记忆;孙翊回答问题前,总会有一个极短暂的沉吟,组织语言力求精准;关兴习字时,一笔一划都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像极了其父关羽练刀时的沉凝;而曹彰,虽然活泼好动,但在鞠义教授射箭要领时,那双总是乱转的眼睛会瞬间定住,紧紧盯着箭靶……

这些发现,让他感到新奇。原来,除了直接的对抗和力量,还有这样不同的、专注于各自领域的“修炼”方式。

这日午后,他正靠在窗边,看着几只蚂蚁费力地搬运一块比它们身体大数倍的糕饼碎屑,它们迂回、协作、坚持不懈,最终竟真的将“庞然大物”挪进了蚁穴。他看得入了神,连刘备何时走到他身后都未察觉。

“看什么呢,如此出神?” 刘备温和的声音响起。

刘封吓了一跳,回头见是父皇,连忙起身,指着窗外:“父皇,看那些蚂蚁,它们好小,却能搬动那么大的东西。”

刘备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了一会儿,眼中露出一丝笑意:“不错。蝼蚁虽微,其力在恒,其成在协。封儿,你能静下心来观察此等微末之事,朕心甚慰。”

他拉着刘封坐下,看着儿子被固定的手臂,问道:“这几日不能练武,心中可还焦躁?”

刘封想了想,老实回答:“起初是的。现在……好像好多了。郑太傅让我‘静观’,儿臣看到了很多以前没注意的东西。” 他将观察麻雀、蚂蚁乃至同窗的发现一一说了出来。

刘备静静听着,不时点头。待刘封说完,他沉吟道:“《道德经》有云:‘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又云:‘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 力量并非只有刚猛一种形态。水至柔,却能穿石;气无形,却能撼树。这‘静观’所得,便是那至柔之水,无形之气。它让你学会耐心,学会细致,学会理解他人与万物运行的规律。这份由‘静’而生的洞察与耐心,将来在你面对复杂局势、需要权衡利弊时,或许比你手中的剑更为锋利。”

他指了指刘封的心口:“真正的强大,在于内心的丰富与包容。既能如雷霆般迅猛出击,亦能如深潭般静默涵容。你这几日所经历的,正是在开拓你内心的‘深潭’。潭水越深,方能映照万物,容纳百川,而不因外界的风雨轻易泛起浊浪。”

刘封似懂非懂,但父皇将他的“静观”与“强大”联系起来,让他心中那份因不能练武而产生的失落感,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探索的欲望。

在郑玄有意识的引导和刘备的鼓励下,刘封开始尝试将“静观”与所学结合。读《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时,他会想象那水鸟的形态与鸣声;习字时,他会更加留意笔墨在纸上游走的细微感觉,即使左手执笔笨拙,也努力写出横平竖直;他甚至会在曹丕与孙翊就某个历史事件争论时,安静地倾听双方的观点,比较其异同,虽然大多数时候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深意。

这种转变是细微的,却并非无人察觉。曹丕在某次课后,罕见地主动对刘封说了一句:“殿下近日,沉静了许多。” 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但那目光中少了几分以往的疏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旬日之期将满,手腕的肿痛已基本消退。这日,刘封拆去固定,试着轻轻活动手腕,虽还有些许不适,但已无大碍。他站在那片小校场上,看着那个曾让他受伤的石锁,心中已无当时的急躁与蛮勇。

他没有立刻去尝试搬动它,而是回想起蚂蚁协作的画面,回想起水流穿石的道理。他走到石锁前,并未用蛮力硬撼,而是先仔细观察了石锁的形状与重心,然后沉腰坐马,气沉丹田,用恢复中的右手配合左手,寻找到一个更稳妥的发力点,缓缓用力。

石锁依旧沉重,但这一次,它平稳地离开了地面,虽只提起寸许便感力竭放下,却并未带来刺痛,反而有一种对力量初步掌控的踏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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