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冰井烛影定鼎臣(1/2)
夜色如水,悄然漫过邺都巍峨的宫墙,驱散了白日里盘踞不散的灼人暑气。冰井宫前殿,此刻却并未与外界一同沉入完全的黑暗与静谧。为示节俭,殿内大部分区域都隐没在阴影里,只在御案附近,点亮了几盏烛台。跳跃的烛光将皇帝刘备的身影拉长,投在身后绘有山河疆域的屏风之上,随着火焰的微动而轻轻摇曳。
刘备放下手中一份来自冀州的紧急公文,揉了揉因长时间批阅而酸胀的眉心。公文上详细禀报了胡汉互迁过程中,一批新迁至冀州渤海郡的匈奴部落因不习农事,与当地汉民因田地划分、引水灌溉引发的冲突,虽已暂时弹压,但隐患未除,地方官请求朝廷明确指导,并增派熟悉胡务的官员协调。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微凉的夜空中几乎不见白雾,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水渠开凿,固然耗费巨大,但终究是人力、物力、财力堆砌便可推进的事情。图纸是清晰的,目标是明确的。真正难的,是这些牵扯到人心、习俗、生存的软性治理。北疆汉民的吃穿住行,要确保他们能在相对艰苦的环境中安定下来,不致流离;河套战略支点朔方、云中、北地三地的建设,是要在曾经的胡骑牧场上扎下根,筑起城池,屯垦戍边,这需要时间,更需要持续不断的投入和坚韧的毅力;教导逐水草而居的胡民深入内地、固定下来学习耕种,让他们逐渐理解并融入汉地的律法与秩序,这不仅仅是发放农具和种子那么简单,更是漫长而细致的教化过程,其间反复、冲突几乎不可避免。如今,这难题已然出现在了作为腹心之地的冀州。
而最难啃的骨头,依旧是“度田检籍”。要让那些盘根错节、势力深厚的世家豪族将他们世代隐匿的人口、吞并的田地乖乖吐出来,无异于虎口夺食。他们或明或暗的抵抗,阳奉阴违的伎俩,乃至在朝堂、在乡野编织的关系网所带来的阻力,都让这项旨在巩固国本的政策推行得步履维艰。每一份清丈出的田亩,每一个登记入册的丁口,背后可能都伴随着无数看不见的博弈与角力。
思绪纷繁间,他的目光落在了御案另一角的两份帛书上。那是太尉皇甫嵩和司空张温几乎同时递上的乞骸骨奏疏。两位老臣皆是国之柱石,皇甫嵩平定黄巾、张温历事数朝,德高望重。自他登基以来,这两位老臣虽居高位,实则已逐渐将具体政务移交至尚书台、中书台、黄门台这“三台”处理,更多是作为稳定朝局的象征。如今,他们年事已高,精力确实越发不济,言辞恳切地请求致仕,将位置让与年富力强者。
刘备拿起那两份奏疏,指尖拂过上面略显颤抖却依旧工整的字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复杂的感慨。时光荏苒,老成凋零,这是自然规律,亦是王朝新陈代谢的必然。他感念这些老臣在艰难岁月中的扶持与付出。
三公之位,在章武新朝,其职权确实已被他着力构建的“三台”体系大幅削弱。中书出令,尚书执行,黄门审议监察,一套更高效、更集权于皇帝的行政机器已经初步运转起来。只要荀彧领衔的尚书台、郭嘉主持的中书台以及贾诩负责的黄门台能够顺畅协作,处理日常政务、管理国家并无大碍。
然而,三公至今仍不可或缺。它们代表着朝廷的脸面,是维系与那些尚存观望的世家大族、各地潜在归附势力之间关系的纽带,也是安置功勋重臣、平衡朝堂各方势力的重要位置。空缺两位,绝非小事,人选必须慎之又慎。
他的脑海中迅速掠过几个名字。
并州刺史田丰,幽州刺史邴原。此二人皆是他担任州牧时的旧臣,能力出众,刚正不阿,尤其是田丰,当年在雁门便提出了奠定基业的“凿冰三策”,绝对是够资格进入中央、位列三公的人选。然而,眼下正是北疆定边安民、胡汉互迁的关键时期,并州、幽州作为前沿和试验区,千头万绪,离不开他们这等熟悉情况、威望素着的重臣坐镇。将他们调离,边疆若生乱子,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他们目前的副手,如太尉长史沮授、司空长史华歆呢?此二人亦是能力卓越的干才,沮授擅谋略,华歆通政务,跟随自己日久,功劳苦劳都不小。若论资历,他们亦可称“老臣”,但比起皇甫嵩、张温这等历经桓、灵、少、献数朝,声望卓着、堪称士林楷模的元老重臣,终究还是差了一层。在此新朝初立,力求稳定过渡之时,骤然将资历相对尚浅的他们擢升到三公之位,恐难以震慑朝野,平衡各方势力,尤其是在应对那些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时,威望或许不足。
那么,外朝真正的老臣呢?司马家的司马防尚在,其家族底蕴深厚,本人也以方正着称,在士林中颇有清望,是有资格担任三公的。还有杨彪,这位弘农杨氏的领袖,四世三公之后,从长安到太原,再到邺城,一直跟随,虽然其家族在度田检籍中必然利益受损,但其本人的名望和象征意义依然巨大,若能妥善安置,对于稳定一部分世家情绪,或有奇效。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拉回了刘备的思绪。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殿门口。夜风带着冰井宫特有的、从深处弥漫上来的丝丝凉意,拂面而来,让他精神微微一振。抬头望去,夜空深邃,星汉灿烂。这万里江山,这亿兆黎民,这百废待兴又潜藏无数危机的庞大帝国,其重量此刻仿佛都压在他一人的肩头。
他知道,三公的人选,不仅仅是填补两个空缺那么简单。这关乎朝局的稳定,关乎下一步国策的推行,更关乎他想要建立的这个新朝的权力格局与未来走向。是继续倚重跟随自己起于微末的元从功臣,还是适当引入传统世家大族的代表以换取更广泛的支持?是选择锐意进取的实干之才,还是先用德高望重的老臣过渡?
他想起卢植老师生前曾言:“治国如烹小鲜,火候、佐料、时机,缺一不可。”如今,这调配“佐料”、把握“火候”的责任,落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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