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两都通衢黄门立（1/2）

邺城的雪，寂然无声，覆盖了宫阙楼台，也暂时掩盖了帝国肌理之下的诸多隐忧。戏志才的葬礼极尽哀荣，三公之礼，阳翟侯之封，御驾亲临执绋，这一切都彰显着刘备对这位早逝谋主的痛惜与追念。然而，哀悼过后，冰冷的现实仍需直面。帝国的车轮，在经历了一系列高速征战之后，似乎不可避免地驶入了一段需要喘息与消化成果的深水区。

冰井宫偏殿，政事堂。炭火依旧驱不散那股因核心人物缺席而产生的空寂感。刘备端坐，眉宇间带着未散的悲戚与深重的疲惫。荀彧、荀攸、贾诩、沮授、华歆、辛毗等重臣位列左右，新被任命为中书令的郭嘉，坐在了那个原本属于戏志才的位置上，神色沉静，不见往日恣意，唯有眼眸深处精光偶现。

议题很快转向天下大势与朝廷下一步的方略。

郭嘉首先开口，声音平稳，却直指要害：“陛下，诸公。张鲁归附，汉中入手，看似打开南下门户。然，以嘉观之，此刻绝非大举用兵巴蜀之良机。”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划过益州：“刘璋，经屡攻汉中不下、赵韪内乱之后，早已心力交瘁，威望尽失。其麾下东州与本土士族离心离德，能将如严颜亦难挽颓势。如今之刘璋，守土尚且困难，进攻更不用想，已是冢中枯骨，不足为虑。” 他话语中对刘璋的轻视，基于确凿的情报，无人反驳。

“然则，为何不急图之？”郭嘉自问自答，手指转向东方，“荆州刘表，前番陛下阳谋离间，使其几与刘璋开战，虽未成真，然其心中对朝廷暗恨已生。若我此刻大军南下，逼压过甚，难保刘表不会兔死狐悲，虽未必敢直接与我交锋，但陈兵边境，掣肘于我，则必矣。再者，”他的手指又指向东南，“袁术虽败退江东，然封锁长江，水师犹存，亦需防范其趁火打劫。”

最后，他的手指回到朝廷实际控制的疆域上，语气变得沉重：“更关键者，在于我朝自身。陛下，凉州、汉中初定，百废待兴。‘定边安民令’下之胡汉互迁，迁徙人口、安置流民、分配田宅、供给粮种耕牛，此乃消耗巨量人力、物力、财力之工程。‘度田检籍令’清丈土地，普查人口，虽为长治久安之计，然动摇世家豪族根基，各地虽表面服从，暗流涌动，每攻下一地，皆需消耗巨量时间镇压恢复，梳理内政。”

他环视众人，总结道：“河北四州及司隶校尉部，五州之地已数年无战事，算是最安稳之根基。中原初平，元气未复。凉州羌胡之战刚刚尘埃落定，兵马疲惫，府库损耗甚巨。以此观之，朝廷数年之内，实无力南下发动大规模战事。当务之急，乃是安内，而非攘外。”

这一番分析，剥丝抽茧，将朝廷面临的内部困境与外部制约剖析得淋漓尽致。荀彧微微颔首，这正是他一直担忧并着力应对的。贾诩目光低垂，似在沉思。其余人等亦面露凝重，深知郭嘉所言非虚。

刘备长叹一声，揉了揉眉心：“奉孝所言，正是朕之所忧。志才在时，亦常言根基之要。既如此，对益州、荆州，当以何策处之？”

郭嘉从容道：“对刘璋，可遣一介之使，重申其益州牧之位，以示朝廷宽仁，稳住即可。其内部之纷争，可令细作稍加引导，令其自相消耗，但不必过于介入，以免过早暴露意图，反激其困兽之斗。对刘表，亦当遣使修好，淡化前嫌，使其无借口生事。朝廷之重心，当全力置于河北、司隶、雍凉及汉中之治理上，推行二令，积蓄钱粮，训练士卒，等待时机。”

战略大方向就此定下。然而，戏志才去世留下的权力空白，以及随之而来的人事安排，才是此次政事堂会议另一个隐而不宣，却又至关重要的话题。

刘备的目光扫过一直沉默寡言的中书仆射贾诩。按常理，中书令出缺，身为副手的贾诩接任顺理成章。且贾诩资历老，谋略深，功勋着，亦是合适人选。然而，戏志才遗书力荐郭嘉，刘备亦看重郭嘉之奇谋与锐气，最终做出了超擢的决定。此举虽显破格用人之气魄，却也难免寒了贾诩之心，更可能引起朝中一些循资历旧臣的非议。

刘备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天下未平，制度亦当因时损益。中书令掌机要，出纳王命，职责重大。奉孝既领此职，当竭尽全力。然，政令之议，需集思广益，方能周全。”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项重大机构调整：“朕意已决，将少府寺下属之侍中、黄门侍郎等内廷近侍之职，单独提出，设立‘黄门台’！原侍中一职，更名‘黄门令’；黄门侍郎为其副职。黄门台负责审议中书台所出之诏令、政策，驳正违失，与尚书台共参机要。”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皆是一震！这是分中书之权，亦是制衡之举！目光不由得都聚焦到了贾诩身上。

刘备看向贾诩，语气转为温和却坚定：“文和，尔老成谋国，深谙权变，历任诸朝，见识广博。此首任黄门令一职，非你莫属。望你能秉持公心，为朕审驳诏令，拾遗补阙，使朝廷政令，通行无碍，少生弊病。”

贾诩闻言，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他缓缓起身，躬身一礼，声音平稳如常：“老臣……领旨谢恩。必当恪尽职守，竭尽驽钝。” 没有激动，也没有怨怼，仿佛只是接受了一项寻常的任命。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位“毒士”心中作何想，只怕唯有他自己知晓。

刘备此举，一石二鸟。既安抚了贾诩，给予了其与中书令并驾齐驱，甚至在某些方面具有审核之权的显赫位置，避免了其因未能接任中书令而可能产生的离心倾向；同时，也正式确立了新的决策流程：由中书台提出政策、草拟诏令，然后交由黄门台与尚书台共同参议审核，通过之后，方可施行。 形成了中书出令、黄门、尚书审议，尚书执行的三权雏形，相互制约，以求平衡。

“如此甚好。”刘备见贾诩接受，心中稍安，“自此，朝廷机枢，便依此制运行。望诸卿同心协力，共克时艰。”

会议散去，郭嘉与贾诩并肩走出冰井宫。宫外积雪皑皑，空气清冷。

郭嘉拱手，语气带着几分郑重：“贾公，日后中书台文书，还需黄门台多多斧正。”

贾诩还礼，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淡笑：“郭中书言重了。分内之事，老夫自当尽力。只是这审议之责，关乎国政，若有严苛之处，还望中书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