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血沃边庭启新章(2/2)

手指北移,落在阴山南麓的卧虎梁、落鹰峡等地:“扼险筑垒,步步为营!依翼德、德然所请,趁胡骑新败胆寒,开春雪化,立即增筑野狐峪、黑风口、落鹰峡三处石砦!务求坚固,屯驻精兵,辅以烽燧相连!沮公与所提,于善无废墟之上,择险要处修筑‘镇胡堡’,扼守阴山要冲,此乃北疆屏藩,当倾力为之!”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阴馆城周边广袤的、被冰雪覆盖的荒原上,充满了炽热的期待:“屯田兴农,军资之本!此乃重中之重!以阴馆为中心,向桑干河两岸沃土延展!沮公与估算这八百顷荒地,若得充足人力、耕牛、种粮,今岁可望收粮十万石以上!”

刘备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传令!”

“一、即日起,郡府设‘劝农使’,由田元皓总领!凡流民、归化胡人妇孺,愿入屯田籍者,授田三十亩!郡府贷给种粮、口粮及必要农具!所产粮食,头年郡府抽三成,余者自留!次年抽两成!第三年起,仅按田亩征正税!免其三年徭役!”

“二、命张辽,率其八百新兵,即日起移驻阴馆城西屯田区!一为护卫,二为屯垦!农时耕种,闲时操练!此为军屯之基!”

“三、命高顺,率其陷阵营百人,专职护卫往来于阴馆、善无、三砦之粮道、匠作营及筑堡民夫!凡有敢劫掠滋扰者,无论胡汉,立斩不赦!”

“四、调集所有善营造之工匠,集中于阴馆城南,设立‘匠作大营’!优先打造、修复农具,次则修缮军械、增筑城防堡寨!简雍带回之太原工匠,充为骨干!”

“五、开‘常平仓’!以缴获及太原支援之粮为本,于阴馆、代县、汪陶三城设点,按沮公与所定‘平粜法’,粮价高时平价售出,粮贱时适量购入,务必平抑粮价,安定民心!”

一道道命令,如同强劲的脉搏,从郡守府这个新生的心脏泵出,注入雁门郡疲惫而渴望新生的躯体。一个庞大而精密的计划,围绕着“生存”与“发展”这两个最朴素也最核心的目标,开始全速运转。

与阴馆城热火朝天的希望景象不同,代县新兵营的气氛,肃杀如铁。

校场上,积雪被反复践踏,化作一片泥泞冰渣的泥潭。八百新兵在张辽的指挥下,如同八百块移动的铁疙瘩,沉默地演练着刀盾合击之术。盾牌撞击的闷响,刀刃劈砍木桩的炸裂声,沉重整齐的脚步踏地声,汇成一股沉闷而压抑的声浪。

“合!”张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压过所有的嘈杂。他站在队列最前方,身形沉稳如山,手中环首刀斜指前方,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尺规量过。随着他的号令,八百新兵同时举盾,厚重的木盾瞬间在阵前连成一片移动的矮墙。盾隙之间,森寒的刀锋如林探出!

“进!”张辽踏前一步,刀盾阵如同整体移动的礁石,轰然前压!气势雄浑!

“分!击!”盾墙陡然裂开缝隙,刀光如毒蛇般从缝隙中迅猛刺出,狠辣刁钻!

每一个动作都要求整齐划一,每一次发力都要求倾尽全力。张辽如同一个最严苛的工匠,用纪律和汗水反复捶打着这块粗糙的“铁胚”。他知道,这些新兵或许成不了最锋利的尖刀,但必须成为最坚固的盾牌,最可靠的根基!他麾下无弱兵!这八百人,将是他未来驰骋沙场的脊梁!

校场另一角,气氛截然不同。这里只有一百人,却散发出比八百人更浓烈、更惨烈的杀气!

没有整齐的队列,没有呼喝的口号。一百名陷阵营士卒,如同被投入炼狱熔炉的铁胚,正在经受着高顺那近乎残酷的“淬火”。

冰冷的泥地上,铺满了尖锐的碎石和冻硬的土块。士卒们身负沉重的石锁或原木,仅着单衣,在尖锐的砾石和冻土上反复进行着冲刺、翻滚、匍匐前进!每一次身体与冰冷尖石的碰撞,都带来刺骨的疼痛和皮肤被划破的血痕。剧烈的喘息化作浓重的白雾,汗水瞬间在单衣上凝结成冰,又被体温融化,如此反复。无人惨叫,无人退缩。只有粗重的喘息,牙齿咬碎的咯咯声,以及身体撞击地面发出的沉闷声响。

高顺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矗立在场地中央。他手中握着的不再是断刀,而是一根浸了水的坚韧皮鞭。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士卒的动作。稍有懈怠,稍有变形,那冰冷的皮鞭便会如同毒蛇般噬咬过去,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快!再快!沙场之上,慢一步就是死!”高顺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摩擦,冰冷刺骨。

“疼?!这点疼都受不了,滚出陷阵营!这里只要死人,不要活着的废物!”

“把你的牙咬碎!把你的血咽下去!把你的命豁出去!记住!陷阵之志——”

“有死无生!”一百条喉咙同时爆发出嘶哑却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声音里蕴含的惨烈与决绝,让远处演练的张辽部新兵都感到一阵心悸。

张辽的目光偶尔掠过那片“炼狱”,看着高顺那近乎非人的训练方式,看着那些在痛苦中挣扎却眼神愈发凶狠的士卒,他的眼神复杂。没有嫉妒,只有一丝凝重和隐隐的担忧。高顺在打造一把真正的绝世凶刃,但这把刃,伤人,亦可能伤己。他麾下是盾,是根基;高顺麾下,是那把在绝境中斩开生路的断刃!主公手中,需要这样截然不同的力量。

通往卧虎梁的山道上,积雪开始融化,露出下面黑色的冻土和嶙峋的山石。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正艰难前行,满载着粮食、布匹、药材和修复烽燧堡寨所需的工具材料。张飞骑在乌骓马上,依旧骂骂咧咧地催促着车队加快速度,但眉宇间那股因拓跋部覆灭而带来的快意和张狂,已沉淀为一种更为厚重的、属于边关守将的责任感。

刘德然裹着厚厚的皮裘,坐在一辆堆满账簿和舆图的牛车上,手指冻得通红,却依旧借着天光,在竹简上飞快地勾画计算着,安排着这批物资抵达卧虎梁后如何分配使用。阴馆传来的《兴工疏》副本他已烂熟于心,北线烽燧链的巩固,是沮授擘画大局中“北慑胡虏”的关键一环。

车队中段,张方默默地骑在一匹温顺的驮马背上。小小的身躯裹在不太合身的皮袄里,小脸被寒风刮得通红。他背着一张几乎与他等高的硬弓,箭囊里插着几支箭羽被仔细修整过的狼牙箭——其中一支的箭镞,被磨得锃亮,在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一路行来,他沉默寡言。亲眼目睹了善无城外那炼狱般的战场,也看到了阴馆城外那些被绳索串绑、眼神麻木绝望的胡人妇孺,更看到了那个被孤寡老汉领走的胡人小女孩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弱光亮。巨大的冲击和困惑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翻腾。仇恨依旧炽热,父亲张燕灌输的“胡汉不两立”的信条根深蒂固,但刘备释放妇孺、建立“济幼堂”的举动,以及那个老汉浑浊眼中流露出的悲悯,像投入沸水的冰块,让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迷茫。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里,贴身藏着一颗小小的、坚硬的桃核。是离开阴馆前,在郡府后院,他看到几株在寒风中瑟缩的桃树幼苗时,一个在“济幼堂”帮忙的老妇人悄悄塞给他的。老妇人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温和:“娃儿,拿着。开春埋土里,浇水,守着。桃树命硬,能活。活了,就有花看,有果子吃。” 那颗小小的桃核,此刻在他怀里,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车队终于抵达卧虎梁鹰嘴崖主堡。张飞立刻投入了加固营寨、督促筑砦的咆哮中去。刘德然也一头扎进了物资清点和工事规划的繁冗事务。

张方跳下马,默默走到主堡后一处背风的角落。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望见北方阴山起伏的轮廓。他蹲下身,用冻僵的小手,费力地扒开尚未完全解冻的坚硬泥土,挖出一个小小的浅坑。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颗桃核,如同捧着稀世的珍宝,郑重地放了进去。然后,他捧起冰冷的泥土,一点点,仔细地覆盖上去,轻轻拍实。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解下背上的硬弓,抽出了那支磨得最亮的狼牙箭。他望着北方阴山的方向,那里是胡骑出没之地,也是仇恨的源头。小脸上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越年龄的坚毅。他拉不开这张硬弓,但他相信,总有一天可以。

寒风掠过山梁,卷起他额前的碎发。他像一株在冻土中顽强扎根的幼苗,一面将象征生机与融合的种子深埋脚下,一面握紧了复仇与守护的冰冷箭镞。稚嫩的身躯里,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无声地角力、融合。雁门的未来,如同这脚下看似贫瘠的冻土,在血与火的淬炼后,在仁政与铁血的浇灌下,正悄然孕育着破土而出的磅礴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