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边陲裂土西凉血(2/2)
西凉大地,战云密布,血雨腥风。韩遂与马腾,这两位昔日的盟友,如今已彻底反目,各自吞并扩张,磨刀霍霍,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决定凉州命运的决战。他们之间的疯狂内耗,使得任何一方都再也无力东顾,彻底落入了刘备与贾诩所精心构筑的阳谋之中。而那颗跨越千里送来的、曾经威震关西的悍将头颅,则成为了这盘大棋中最具讽刺意味的注脚。
樊稠那经过石灰腌制、面目依稀可辨的首级,连同详细记述西凉近期剧变——韩马彻底决裂、互相清洗吞并、边界冲突不断——的紧急军情,被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一路送达邺城,直呈御前。
时值午后,刘备正在冰井台后苑的一处暖阁内与皇后刘玥一同用膳。菜肴简单却精致,夫妻二人难得享受片刻宁静。当内侍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沉甸甸的樟木盒和密封的军报呈上时,刘备放下了玉箸。
他先是仔细阅看了军报,眉头微蹙,随即示意内侍打开木盒验看。当看到樊稠那狰狞而僵固的面容时,他沉默了片刻。
“陛下?”刘玥察觉到丈夫神色的细微变化,轻声询问。
刘备挥了挥手,让内侍将木盒盖上拿开,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复杂:“计成了。韩遂马腾已势同水火,互相攻伐吞并,樊稠授首…司隶西线,几年内可安枕无忧矣。”
刘玥聪慧,立刻明白了刘备话中之意,柔声道:“此乃大喜之事,陛下为何反而郁郁?可是心念西凉百姓,因战火再起而心生恻隐?”
刘备点了点头,目光望向窗外萧瑟的庭院:“兵者,凶器也。此计虽安我社稷,却使西凉重陷血海…朕,于心何忍?”
刘玥起身,走到刘备身后,将手轻轻按在他的肩上,温言劝慰道:“陛下仁德,乃万民之福。然陛下需知,韩遂、马腾,皆割据之枭雄,非仁德所能化。纵无陛下此计,其二人火并亦在所难免,或更烈于此。陛下之举,不过因势利导,加速其过程,反令中原早得安宁,减少更大之伤亡。陛下乃天下之主,当以九州万方为念,岂可因一隅之必然劫数而过度自责?当振作精神,思量如何尽早结束此乱局,方为西凉百姓真正之福。”
妻子的话语如春风化雨,点明了关键,也疏导了刘备心中的郁结。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刘玥的手背,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皇后所言极是!是朕一时障目了。既已落子,便需弈完全局!”他霍然起身,“传旨:即刻召政事堂诸位大臣,还有廷尉寺卿贾文和,冰井台政事堂议事!”
“诺!”
不久,冰井台政事堂内,炉火暖融,灯烛通明。荀彧、荀攸、沮授、辛评、辛毗、华歆,以及被特意传召的贾诩,皆已奉召而至。郭嘉今日似乎也未曾饮酒,眼神清明,神采奕奕地站在其中。
刘备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西凉的情报和樊稠首级之事告知众人。
众人听完,除贾诩外,脸上皆露出欣喜之色。荀彧抚须道:“陛下,此乃大善!西凉二虎相争,不论孰胜孰败,其实力必遭重创,至少三五年内,再无余力东窥关中,司隶压力大减,朝廷可全力应对东方、南方之事。”
荀攸补充道:“不仅如此,马腾献首请功,更是将其自身牢牢绑在了朝廷的战车之上,使其与韩遂再无转圜余地。阳谋之妙,尽在于此。”
沮授、辛评等人也纷纷附和,认为此乃战略上的重大胜利。
唯有贾诩,依旧如同泥塑木雕般,双手茏在袖中,微微低着头,面上看不出丝毫悲喜,仿佛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又仿佛这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沉默得令人捉摸不透。
刘备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最后目光扫过全场,沉声问道:“计策已成,西凉乱局已启。然则,下一步,我朝廷当如何行事?诸卿有何见解?”
殿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众人都在飞速思考。
或许是因为下午并未醉酒,头脑格外清醒,只见郭嘉率先轻笑一声,越众而出,拱手道:“陛下,此事易耳。马寿成既如此识趣,送来了这份‘投名状’,那我等自然该重重赏他,方能不负其‘忠勇’之心啊!”
他语带戏谑,却目光炯炯:“金钱、布帛、粮食,乃至一些我军换装下来的旧式兵甲、驮马,拣选一批,大大方方地给他送去!要让他马腾营中,人人都知道,跟着朝廷,跟着他马征南,有肉吃,有赏拿!”
郭嘉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更深的笑意,继续道:“除此之外,还需陛下亲笔修书一封与马腾。信中,首先要对其斩获樊稠、为国立功之举大加褒奖,言辞务必恳切。继而,要对其当下之处境,表示深深的‘忧虑’。”
“哦?如何忧虑法?”刘备被勾起了兴趣。
郭嘉笑道:“陛下便在信中言道:朕与朝中诸公,闻知韩遂兵强马壮,其麾下羌汉将领如云,更兼新得安定,气势正盛,实为心腹大患。朕对将军此刻之处境,深感忧虑,夙夜难眠,恨不能亲提大军,为将军分忧解难。”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微妙:“然则,朝廷亦知,西凉事务繁杂,羌汉杂处,非深知此地情弊者不能妥善处置。朕虽心焦,却亦不便贸然插手将军人事安排、具体方略,以免掣肘将军手脚,反为不美。”
最后,他图穷匕见:“故而,朝廷思来想去,所能为将军做者,唯有倾力提供钱粮兵马之助,略解将军燃眉之忧!望将军善用之,早破强敌,以安西土!如此,则朝廷幸甚,天下幸甚!”
郭嘉一番话说完,殿内众人先是静默片刻,随即几乎同时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此计,可谓将“阳谋”二字运用到了极致!
重重赏赐,是继续给马腾输血,让他更有底气和韩遂死磕到底,同时也能收买其部下人心。
而那封信,更是毒辣无比。表面上是体恤、信任和支援,实则每一句都在挑动马腾最敏感的神经:“韩遂兵强马壮”是提醒他对手的强大和威胁;“深感忧虑”是加剧他的不安全感;“不便插手人事安排”看似放权,实则是以退为进,彻底堵住马腾日后可能向朝廷求派援军的口实,逼着他必须独立承担起与韩遂血战的全部压力和消耗!
这等于是一边给马腾递刀子,一边把他推到与韩遂决斗的擂台中央,并且亲手焊死了擂台的门。
刘备闻言,眼中精光暴涨,抚掌大笑:“妙!奉孝此计,大妙!如此一来,马腾虽知是计,却亦不得不吞下这饵料,与韩遂不死不休!”
然而,刘备笑声渐歇,目光变得更为深邃,他缓缓扫过众人,特别是看了一眼依旧沉默的贾诩,沉吟道:“奉孝之计,可谓算无遗策。然,朕尚有一虑。马腾虽勇,韩遂却更为老辣狡猾,且其势初成,心气正盛。若马腾得了钱粮,仍不敌韩遂,死战之下损失过重,甚至兵败如山倒……届时,他是否会狗急跳墙,反而彻底怨恨朝廷坐视不管?甚至……干脆鱼死网破,与韩遂达成某种程度的妥协?若如此,我等前番心血,岂非付诸东流?”
这时,一向很少在策略上率先发言的贾诩,眼皮微微抬了一下,声音平淡无波,却恰好接上了刘备的话头:“陛下所虑,正是关键所在。温水煮蛙,需使蛙不觉其烫。马腾如今气势正盛,我朝自然不宜直接插手,徒增其疑。然,待其与韩遂死战数场,尤其是当其受挫、感到力不从心之际,其心态必然发生变化。届时,他必会回想起陛下信中那句‘不便插手人事安排’,但求生之念,会压过那点疑虑。”
荀彧立刻明白了贾诩的言外之意,接口道:“文和先生的意思是,待其势弱,非但不拒我援手,反而会主动或被动地期盼朝廷介入?那时,便是我等真正‘插手人事安排’的最佳时机?”
“然也。”贾诩微微颔首,“届时,陛下便可顺势下诏,言‘闻知将军受挫,朕心甚忧,岂能坐视忠臣陷于危难?’,而后,名正言顺地派遣熟悉西凉情弊之将领、谋士,‘助’马将军一臂之力。”
郭嘉眼中闪过激赏之色,补充道:“文和兄此言大善!而且,所派之人,须是西凉旧籍或与之有旧者最佳。譬如段煨、张济、徐荣等,谋士方面…”他目光转向贾诩,意味深长地一笑,“若文和兄不辞劳苦,肯亲自走一遭,则马腾安有不放心之理?你二人前往,既可增强马腾军力,更能以同乡、旧识之谊,潜移默化,实则代为执掌军务、参谋决策,如此,则马腾军之一举一动,尽在朝廷掌控矣。于内掌控马腾军的政务、军务,加强其与朝廷的事务往来,于外曹征东可随时援助马腾。一内一外长此以往,马腾说自己不是朝廷的人,怕是也不会有人信了!”
刘备听完,心中豁然开朗,最后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叹道:“公与、奉孝、文和,算无遗策!如此,方是万全之策!先以钱粮促其死斗,待其疲敝,再以文武‘助’之,实则牢牢控于掌中!好,便依此计!”
他当即下令,让荀彧、沮授负责筹备赏赐物资,命陈琳草拟给马腾的敕封嘉奖诏书,而自己,则要亲自斟酌词句,给马腾写那封“情深意切”又“暗藏机锋”的亲笔信。
冰井台的灯火,直至深夜仍未熄灭。一场决定西凉命运的棋局,在邺城的暖阁之中,落下了又一记杀伐果断的重子。西凉的血色风暴,注定将因这来自东方的“援助”,而变得更加猛烈和残酷,而其最终的走向,已悄然被远在邺城的棋手,预设了精确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