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金瓯崩碎豕鹿亡(2/2)

“快跑啊!”

恐怖到极点的惊呼声、哭喊声、绝望的哀嚎声如同最致命的瘟疫,瞬间传遍全城的大街小巷!邺城苦苦维持的最后一丝秩序和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解,土崩瓦解!守军哭喊着丢弃兵器,四散奔逃,试图寻找藏身之所;百姓惊恐万状地死死顶住家门,瑟瑟发抖;而一些地痞无赖和溃兵则趁乱开始打砸抢掠,火焰从多处民居和店铺燃起,浓烟滚滚,哭喊声、厮杀声、狂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末日地狱般的图景。

东门的鞠义,正强撑着未曾痊愈的伤体,在亲兵的搀扶下巡视已是人心惶惶的城防,闻听西门失守、汉军已大规模入城的噩耗,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纸。他望着身边同样惊慌失措、战意全无、甚至开始偷偷脱卸甲胄的士卒,又看向城内已然升起的多处冲天火光和越来越近的疯狂喊杀声,嘴角泛起一丝无比苦涩、无奈而又带着几分解脱的惨笑。挣扎,抵抗,还有何意义?不过是让更多早已厌倦战争的士卒白白送死,让这座古城流更多的血。他长叹一声,那叹息中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扔下了手中那杆曾伴随他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却沉重无比的长枪:“传令……所有东门守军……放下武器……降了吧。不必……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东门,也随之在一片死寂和茫然中,缓缓洞开。

城内官署之中,荀谌和董昭仍在试图处理一些积压的、此刻看来已毫无意义的公文,仿佛想用这种徒劳而近乎悲壮的方式,维持士大夫最后的体面与秩序。当城破的噩耗如同惊雷般传来时,二人手中的毛笔同时一顿,浓黑的墨汁滴落在简牍上,迅速晕开一团污迹。他们相视一眼,都从对方那疲惫不堪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一种早已预料到的终结,以及一丝如释重负。他们没有像外面那些人那样惊慌失措地奔逃,只是默默地、郑重地将笔搁回笔山,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衣冠,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静坐在原地,如同等待命运审判的雕像。很快,一队汉军士兵在一个低级军官的带领下冲入官署,脚步声杂乱而充满杀气。军官环视一周,看到端坐的二人,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上前,还算客气地将二人“请”出。因荀谌与朝廷尚书令荀彧的族亲关系,且素有清名,他们得到了相对礼遇的对待,被带离了混乱不堪的官署。

辛评、辛毗兄弟二人,闻变后仓皇地聚集在一起,面对如同潮水般汹涌入城、根本无法阻挡的汉军和彻底失控的局面,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绝望和无力。自知任何反抗都已是徒劳,只会招致立刻的杀身之祸,长叹一声,选择了放下武器,无奈地向带队冲来的汉军将领请降。

而郭图、逢纪、许攸这三位在最后时刻仍在搅动风云、各为其主的谋士,却未能及时脱身。他们或是还想寻找不知躲藏到何处的旧主之子,投机最后一搏,或是想寻一处隐秘之地藏匿起来,以待时局变化,最终都在混乱中被逐街逐巷清剿的汉军士兵仔细搜捕出来,挣扎着、咒骂着或是哀求着,成了插翅难逃的阶下之囚,往日的智计百出,在冰冷的刀枪面前,显得苍白可笑。

袁谭和袁熙两兄弟,在各自谋士的鼓动和少数死忠拥趸的保护下,最初还试图做困兽之斗,各自聚集了一些残兵败将,妄图凭借熟悉的府邸和街巷进行最后的绝望抵抗。然而,在大势已去、无可逆转的洪流面前,这点微弱的抵抗如同狂风中的残烛,瞬间即灭。汹涌而来的汉军士兵和趁乱报复的乱兵根本不分青红皂白,很快便冲散了他们那薄弱的护卫圈。袁谭在混乱中被不知从何处砍来的乱刀劈倒在肮脏的街角,死状凄惨。袁熙则倒在了试图逃往内城、寻找父亲的路上,被数支长矛同时刺穿。至死,他们或许都没能想明白,这场可笑又可悲的兄弟阋墙闹剧,最终将他们一同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谁也没能成为赢家。

激烈的混战中,张辽亲率一队最为精锐的陷阵营亲兵,目标明确,无视周围的混乱,直扑那巍峨却死寂的铜雀台!沿途遇到的零星抵抗被他以雷霆万钧之势轻易粉碎。当他踏着染血的台阶,迈入那座曾经象征袁绍无上权势、极尽奢华的华丽宫殿时,里面早已空荡死寂,如同巨大的陵墓。只有凄冷的秋风穿过空旷的殿堂,呜咽着,卷动着破碎的帷幔,扬起阵阵尘埃。

在内殿那铺着锦褥的卧榻之上,他们找到了袁绍。这位曾经的四世三公、意欲问鼎天下的霸主,静静地躺在那里,形容枯槁,面色青灰,嘴唇紫黑,早已气息全无,死去多时。他的眼睛微微睁着,空洞而无神地望着殿顶那些依旧华丽却冰冷无比的藻井图案,仿佛凝固着无尽的不甘、滔天的怨愤、以及英雄末路的深切悲凉。或许,在城破之前的某个时刻,于弥留之际,他那残存的听力已然捕捉到了远方传来的喊杀声和最终的丧钟,从而彻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不必亲眼目睹儿子的惨死、臣子的背叛和毕生基业的彻底崩塌,这,或许已是命运对他这位失败枭雄最后的、微不足道的、带着讽刺意味的“仁慈”。

张辽身经百战,见惯生死,但看着榻上这具曾经搅动天下风云、如今却冰冷僵硬的尸体,仍是沉默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终,他挥了挥手,语气沉静地对部下下令:“收敛起来,以礼置棺,妥善看管,即刻报予陛下知晓。”

章武初年的这个深秋,雄踞河北、一度最为强大的袁氏政权,以其主帅的暴毙和都城的献降,宣告了最终的、彻底的覆灭。金瓯崩碎,豕鹿逃亡,持续数月的冀州大战,历经波折,终于以刘备集团的全面胜利而告终。邺城的陷落,不仅意味着一个强大割据势力的消失,更标志着新生的章武朝廷,真正敲定了统一北方的胜局,奠定了问鼎天下的坚实基础。城中的硝烟与血腥味渐渐散去,留下的是一座需要抚慰的疮痍城市、无数需要安顿的生灵,和一个亟待整合、百废待兴的辽阔河北。新的秩序,将在废墟之上,艰难地开始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