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寒室烛照万里策(1/2)
炭火盆里的木炭噼啪作响,挣扎着释放出有限的热量,却难以驱散从门窗缝隙中不断渗入的塞北酷寒。昏黄的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将堂内众人投在斑驳墙壁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破败的厅堂内,寒气依旧砭人肌骨。
田丰与沮授解下沾满雪沫的斗篷,露出内里同样风尘仆仆的衣袍。亲兵搬来两张还算完整的胡凳,置于刘备案前稍下首。田丰毫不客气地坐下,腰杆挺直如松,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再次扫过这徒有四壁的太守府衙,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冷峭:“刘使君,这便是朝廷所赐的雁门郡治?破屋寒窑,尸骸盈野,胡骑环伺,流民绝迹。朝廷拜你为太守、封亭侯,与其说是恩赏,不如说是将一副千斤重担、万仞悬崖,压于君肩!不知使君受命之时,可曾想过今日这般景象?”
话语直白如刀,毫不留情地劈开那层“皇弟”、“亭侯”的虚幻荣光,将血淋淋的现实摊在众人面前。张飞浓眉一拧,豹眼中怒意隐现,却被关羽一个眼神制止。刘德然屏息凝神,紧张地看着刘备。
刘备神色平静,并无半分被冒犯的愠怒。他迎着田丰那审视的目光,坦然道:“田公所言,字字如冰,刺骨见血。备受命之时,便知雁门非坦途,而是血火荆棘之地。朝廷之意,备不敢妄测。然既受此土,此土之民,无论存亡,皆为备之责。纵是悬崖绝壁,亦当奋力攀援;纵是千斤重担,亦当挺脊承担!只是……”他话锋一转,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沉重与诚恳,“备武夫出身,虽有安民护生之志,解虎三策在心,然面对此百死之局,实感智穷力拙。不知从何下手,方不负此土此民?更不知,如何在这胡骑觊觎、朝廷力衰之地,为雁门百姓争一线生机?此乃备昼夜焦灼,百思难解之惑,万望二位先生不吝赐教!”
他站起身,对着田丰、沮授,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至极,将满心的困惑、沉重的责任与求教的渴望,毫无保留地袒露在两位初次谋面的名士面前。这份坦荡与担当,让田丰眼中那冰锥般的锐利,似乎微不可察地融化了一丝。
沮授一直沉默地观察着。此刻,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而沉稳,如同古井深潭,瞬间抚平了堂内略显紧绷的气氛:“使君不必过谦。涿郡聚义,青州解围,颍川献策,广宗诛酋,君之能,君之志,天下有目共睹。雁门虽危,然危中有机。授观使君麾下,关、张二位将军皆万夫不当之勇,刘德然先生心思缜密,皆一时之选。更难得者,是使君这份‘解虎三策’的安民之心,与直面绝境而不坠青云之志!此,方是破局之基。”
他微微一顿,目光转向田丰:“元皓兄精于治政,明于刑律,洞察秋毫。眼前这百废待兴之局,正需兄之霹雳手段,凿开冰封,立下根基。授愿先闻元皓兄高见。”
田丰毫不推辞,冷哼一声,清癯的脸上线条冷硬如铁石:“高见不敢当!唯‘务实’二字!使君欲在此死地求生,非空谈仁义可成!需行雷霆手段,立非常之规!”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字字砸在冰冷的空气中:
“其一,清骸骨,绝疫源!立‘焚埋令’!组织现有军士,即刻清扫全城废墟!所有尸骸,无论敌我军民,尽数深埋或焚化!划定禁区,严令兵卒不得擅入腐尸区域!违令者,斩!此乃当务之急,疫病一旦爆发,万事皆休!”
“其二,聚流散,屯田戍!立‘召垦令’!雁门虽遭荼毒,然周边山谷、旧堡,必有零星流民藏匿苟活!即刻遣派精干小队,持使君印信与简易口粮,深入附近山谷、旧堡,搜寻流民,宣告太守已至,既往不咎,凡愿归附者,分给无主荒地、废弃屋基!编为屯田户,半兵半农!春耕夏耘,秋收冬训!使其有田可种,有家可归,有兵可依!此为根基!”
“其三,筑壁垒,联烽燧!立‘城防令’!阴馆城垣残破,不可守!当弃全城修复之妄念!择城中地势最高、石基尚存之角落,或依山险要处,先筑小型坞堡!以现有两千精兵为核心,辅以新募屯田之民,就地取材,伐木采石,先建一可容数千军民之坚固据点!同时,修复郡内关键隘口之烽燧台,派精兵驻守,与西河邢纪太守、太原郡乃至并州张刺史处烽燧相连!不求御敌于外,但求胡骑一动,烽烟立起,有预警之机,有据守之地!”
田丰的三条方略,如同三柄冰冷的铁凿,狠狠凿向眼前这片绝望的冻土!没有虚言,没有空想,每一条都直指要害,带着一股近乎冷酷的务实与铁血!清尸防疫是保命,聚民屯田是造血,筑堡联燧是立盾!尤其是“弃全城,筑坞堡”之议,更是打破了常规思维,在这极端恶劣的环境下,展现出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决绝与高效!
堂内一片寂静。张飞听得豹眼圆睁,虽然觉得“斩”字太多,但这三条听着就解气!关羽凤目微凝,若有所思。刘德然则飞快地在脑中推演着可行性,眼中精光闪烁。
刘备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那股被现实冻结的滞涩感,仿佛被这三条铁律般的方略硬生生凿开了一道缝隙!他郑重抱拳:“丰公三策,凿冰破局,字字千金!备谨受教!即日起,便以此三策为筋骨,整顿郡务!”
田丰微微颔首,脸上冷硬之色稍缓。他虽言辞锋利,但见刘备毫无迟疑,全盘接纳,心中也多了几分认可。
这时,沮授缓缓起身。他走到堂中那幅残破的并州舆图前(刘德然已将其重新铺开),目光深邃,如同穿透了薄薄的帛卷,看到了更广阔、更汹涌的天下大势。
“元皓兄三策,乃固本培元之基,不可或缺。然,”沮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力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雁门之危,非一郡之危;使君之任,亦非守一城一地之任。欲使雁门真正成为北疆砥柱,护一方生民,乃至……他日有所作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备一眼,“须跳出雁门看并州,跳出并州看天下!”
他的手指,精准地点在舆图上几个关键位置:
“北面,乌桓诸部,贪婪反复,视雁门为牧场,予取予求。然其部并非铁板一块,各小王之间,互有龃龉。使君当前无力北逐,却可示之以威,慑之以力!关、张二位将军之勇,便是此刻最大的威慑!需择小股精锐,寻其游骑落单之时,雷霆击之,务必全歼,悬首于边境!让胡马知我雁门有虎贲在侧,非任人宰割之羔羊!此为‘北慑’。”
手指南移,落在上党郡的位置,那里标注着醒目的“黑山”二字。
“南面,上党黑山贼张燕部,聚众十数万,肆虐郡县,朝廷视为心腹大患,皇甫车骑正全力清剿。然黑山军多为活不下去的山民、溃散的黄巾,其首张燕,非寻常草寇,颇有枭雄之姿,亦知进退。使君此时,万不可与之交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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