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猛虎折翼汜水寒(2/2)
孙坚望着信使离去的背影,心中稍安。只要粮草充足,他就有信心与华雄周旋,找到破关良机!
酸枣,盟主中军大帐。袁绍端坐主位,正与心腹谋士逢纪、许攸以及兖州刺史刘岱、广陵太守张超等人议事。气氛看似融洽,实则各怀心思。
“报——!”孙坚信使风尘仆仆入帐,单膝跪地,“禀盟主!长沙太守孙坚将军急报!我军已于汜水关前,阵斩董贼先锋副将胡轸!大挫敌锋!然汜水关险峻,强攻不易,孙将军正整军再战!特此报捷!另…孙将军所部连日鏖战,粮秣消耗甚巨,恳请盟主督促粮草,速速拨付!”
“哦?阵斩胡轸?”袁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赏的笑容,抚掌道:“好!孙文台不愧江东猛虎!首战告捷,扬我军威!传令下去,犒赏孙坚所部!粮草之事…”他目光转向一旁的逢纪。
逢纪会意,立刻接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无奈:“盟主,粮草转运,千头万绪。南阳袁公路总督此事,想必已有安排。孙将军捷报初传,粮草想必已在路上。” 他将皮球轻巧地踢给了袁术。
袁绍满意地点点头:“嗯,纪先生所言甚是。文台勇猛,破关指日可待。粮草之事,公路自有调度,本盟主亦会催促。你且回报孙将军,安心备战,粮秣不日即到!”
信使不敢多言,只得领命退下。
帐内角落,曹操冷眼看着这幕,心中冷笑。袁绍这轻飘飘的许诺,与逢纪那推诿之词,岂能解孙坚燃眉之急?他深知袁术为人,更知这联军粮草调拨背后的龌龊。
就在帐内气氛因孙坚捷报与粮草推诿而略显微妙之际,帐帘猛地被撞开!一名浑身浴血、风尘仆仆的骑士踉跄扑入,头盔歪斜,脸上混合着极度的恐惧与悲愤,嘶声力竭地喊道:
“盟主!盟主!祸事!天大的祸事!!”
帐内众人皆惊!袁绍霍然起身:“何事惊慌?!”
那骑士扑倒在地,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卷被血浸透的帛书,双手呈上,泣不成声:“雒…雒阳密报!董卓…董卓老贼…他…他…”
逢纪快步上前接过帛书,展开一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慌忙将帛书递给袁绍。
袁绍一把夺过,目光急扫。刹那间,他脸上的从容与算计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狂怒与锥心刺骨的剧痛!帛书上的字迹仿佛化作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球上:“……太傅袁隗公及阖府上下…袁氏在京宗族老幼五十余口…尽…尽为董贼所屠…悬首于雒阳东阙…府邸付之一炬…鸡犬不留…”
“叔父!!!”袁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悲嚎!他高大的身躯剧烈摇晃,几乎站立不稳,手中帛书飘然落地。他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盯着虚空,仿佛看到了那惨绝人寰的景象,看到了叔父袁隗那慈祥面容在血火中扭曲,看到了袁氏宗亲的头颅在寒风中摇晃!
“董——卓——!!!”袁绍猛地抽出腰间镶金错银的宝剑,疯狂地劈砍着面前的案几!木屑纷飞,杯盏粉碎!他状若疯虎,涕泪横流,咆哮声响彻整个大帐,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吾与汝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不将汝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袁本初誓不为人!!誓不为人啊——!!!”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袁绍粗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悲泣。刘岱、张超等人面面相觑,脸上皆露出惊骇与同情之色。袁氏根基深厚,太傅袁隗更是德高望重,董卓此举,无异于自绝于天下士族,狠毒暴虐到了极致!
角落里的曹操,同样被这消息深深震撼。他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寒芒和真切的愤怒。董卓之残暴,竟至于斯!屠戮朝廷重臣,灭人满门,此乃人神共愤之兽行!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悲愤欲绝、誓言复仇的袁绍时,那丝愤怒之下,却悄然涌起更深沉的冷冽与洞悉。
袁绍的咆哮与痛哭持续了许久,才在逢纪、许攸等人的劝慰下勉强平息。他跌坐回主位,以袖掩面,肩头犹自耸动,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与愤怒之中。讨董?诛杀国贼?此刻在他心中,似乎只剩下对董卓个人的滔天恨意,而方才孙坚信使催粮的急迫,以及那汜水关前的僵局,仿佛已被这血海深仇暂时冲淡、搁置了。
帐内气氛压抑沉重,讨董的议题一时竟无法继续。曹操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深知,袁绍的悲痛是真的,但其行动力与决断力,恐怕远配不上他此刻的咆哮与誓言。孙坚的危机,并未因袁隗之死而有丝毫转机,反而可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剧所掩盖。
南阳袁术营中,却是另一番景象。帐内温暖如春,熏香袅袅。袁术袁公路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两名美婢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捶腿。案几上摆满了时鲜瓜果、精致点心。他听着孙坚信使焦急的催粮请求,脸上非但没有急色,反而露出一丝玩味的、带着阴鸷的笑容。
他挥挥手,示意美婢退下,慢条斯理地端起一杯温热的蜜水,啜了一口,才悠悠道:“孙文台…很能打嘛。这么快就斩了胡轸?看来这江东猛虎,名不虚传啊。”
信使跪在下面,心急如焚:“后将军!我军将士奋勇杀敌,然攻关在即,粮秣实乃性命攸关!恳请将军速拨粮草,以解燃眉之急!”
“燃眉之急?”袁术放下玉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目光扫过侍立一旁的心腹谋士杨弘。杨弘会意,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帐内每个人的耳中:
“主公,容属下直言。孙坚此人,勇则勇矣,然桀骜难驯,素有虎狼之心。昔日在长沙,便有不臣之举。今若使其打破雒阳,诛杀董卓,立下不世之功,其威名必然震动天下!届时,恐非朝廷之福,亦非主公之福啊!正所谓…除却豺狼,复得猛虎!今若断其粮草,使其军心自乱,无力破关,则其锋芒自挫,便于驾驭。待董卓与关东诸侯两败俱伤,主公再以精兵收渔翁之利,坐拥南阳富庶,西进雒阳,则大业可期!此乃上上之策!”
杨弘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信使头上,让他浑身冰凉!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袁术。
袁术脸上那玩味的笑容渐渐扩大,最终化为一声得意的轻笑。他拿起一枚晶莹剔透的葡萄,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着,仿佛在咀嚼杨弘话语中的深意。片刻,他看向信使,慢悠悠地说道:
“杨先生所言,虽有些危言耸听,却也不无道理。粮草嘛…大军云集,支应浩繁,调度不易啊。你且回去告诉孙文台,让他稍安勿躁。本将军…自有安排。” 他特意在“自有安排”四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
信使如坠冰窟,他知道,这粮草,是等不来了!他失魂落魄地退出大帐,只觉得这温暖的营帐,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更加寒冷刺骨。
梁东,江东军大营。一日过去…两日过去…三日过去…
孙坚派往袁术处的信使终于回来了,带回的却是袁术那语焉不详、充满推诿的答复:“后将军言…粮草支应浩繁,调度不易…请孙将军…稍安勿躁…自有安排…”
“自有安排?!”孙坚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笔砚跳起!他脸色铁青,虎目圆睁,胸中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袁公路!安敢如此!!” 他岂能不明白袁术的险恶用心?!什么调度不易!分明是存心掣肘,欲置他于死地!
然而,愤怒解决不了问题。营中的存粮,在支撑了数日高强度戒备和之前攻关的消耗后,终于告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军营中迅速蔓延。
“没粮了!”
“后将军不给粮草!”
“这仗还怎么打?”
“难道要饿着肚子去送死吗?”
窃窃私语变成了焦虑的议论,进而演变成小规模的骚动。负责分发食物的火头军被愤怒的士卒围住,空荡荡的粮车被推倒。军纪开始涣散,士气如同退潮般急剧跌落。原本昂扬的战意,被饥饿与绝望所取代。营中弥漫的不再是临战的肃杀,而是低沉压抑的抱怨与不安的骚动。
中军帐内,灯火昏暗。孙坚独自枯坐。他卸下了烂银铠,赤帻也解下放在一旁,只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衣。那柄伴随他半生、饮血无数的古锭刀,横放在膝上。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抚摸着冰冷的刀身,仿佛要从这熟悉的触感中汲取一丝力量。
帐外,士卒因饥饿而起的争执声、抱怨声,隐约传来,如同针一般刺着他的心。他孙文台,江东猛虎,何曾受过如此窝囊气?何曾让麾下忠诚追随的江东子弟,陷入如此绝境?!
“袁公路…袁本初…”孙坚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眼中燃烧着屈辱与愤怒的火焰。这所谓的讨董联盟,人心之险恶,算计之龌龊,远比他想象的更加不堪!所谓的匡扶汉室,不过是某些人攫取权力的遮羞布!
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四将联袂入帐,看着灯下枯坐、形容憔悴的主公,心中皆是一痛。他们已尽力镇压营中骚乱,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主公…”程普声音沙哑,“营中余粮…最多只够支撑明早一顿稀粥了…士卒怨气沸腾…若再无粮草…恐…恐生大变!”黄盖怒道:“袁术狗贼!误国害军!主公!不若我等率部杀回南阳,先宰了这厮,夺了粮草再说!”
韩当相对冷静,但眼中也满是忧虑:“主公,此时回军,形同叛乱,正中袁绍、袁术下怀,更予董卓口实!且我军缺粮,士气低迷,长途奔袭,凶多吉少!”
祖茂年轻,血气方刚,抱拳道:“主公!末将愿带本部亲兵,夜袭西凉军小寨,抢些粮食回来!”
孙坚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疲惫与怒火交织。他抬手,止住了诸将的激愤之言,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与不甘:
“诸君…稍安勿躁。袁术虽恶,然此时…非与之决裂之时。抢粮…杯水车薪,徒增伤亡。”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传令各营…明早…稀粥…再减半。约束士卒…务必…坚守营寨…不得生乱!待…待我…再思良策…” 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微不可闻。他复又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了古锭刀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屈辱、焦虑都捏碎在这冰冷的钢铁之中。
昏黄的灯光,将孙坚孤独而沉重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拉得很长很长。帐外,是数万江东子弟饥饿的呻吟和绝望的低语。帐内,只有那柄沉默的古锭刀,陪伴着它的主人,一同沉入这汜水关前,冰冷彻骨的寒夜。猛虎的咆哮,已被饥饿与背叛的锁链,死死扼住。
华雄按刀立于汜水关垛口之后,铜铃般的巨眼如同夜枭,死死盯着远处梁东方向那片灯火稀疏、死气沉沉的江东军营。寒风卷着雪花,扑打在他冰冷的铁甲上。
“将军!”一名精干的斥候头目快步登上关楼,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探明了!孙坚营中,三日来炊烟锐减!今日午后,其运粮队空车而回!营中隐约有骚动争吵之声!方才,其几处营寨甚至因争抢所剩无几的粟米而爆发小规模械斗!被我军潜伏的细作看得一清二楚!”
“哦?”华雄脸上狰狞的横肉猛地一跳,眼中爆射出狂喜与残忍交织的光芒,“粮尽了?军心乱了?!哈哈!天助我也!” 他猛地转身,狼皮大氅在风中狂舞,对着侍立身后的李肃、赵岑厉声吼道:
“李肃!赵岑!”
“末将在!”
“点齐所有骑兵!人衔枚,马裹蹄!三更造饭,四更出击!直扑孙坚大营!给本将军踏平它!斩下孙坚的赤帻和头颅!我要用他的脑袋,在相国母亲的寿宴上,当最醒目的酒器!”
“遵命!”李肃、赵岑眼中同样燃起嗜血的火焰,抱拳领命!
华雄望着梁东方向那片在寒夜中显得格外脆弱的光点,咧开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无声地狞笑着。饥饿的猛虎?今夜,就让你变成死虎!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比这冬夜的寒风,更加刺骨。汜水关的阴影,如同巨兽的利爪,悄然笼罩向毫无防备的江东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