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血阶未冷封侯印(1/2)
广宗城,彻底死了。
持续了数月的地狱鏖战所积蓄的戾气与血腥,并未随着“大贤良师”张角的授首而消散,反而在短暂的死寂后,以更沉滞、更污浊的方式淤积下来,浸透了这座巨大坟墓的每一寸砖石和泥土。冲天的大火虽已熄灭,但浓烟依旧固执地从无数断壁残垣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钻出,将本就阴沉的天空涂抹得更加污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浓重的焦糊、刺鼻的血腥、尸体腐烂的恶臭、以及排泄物和绝望交织的污浊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口鼻之上。
街道早已无法辨认。瓦砾堆积如山,堵塞了所有通道。腐烂程度各异的尸体层层叠叠,填满了沟渠,堵塞了门洞,甚至在相对开阔的街心也堆成了小山。寒鸦和野狗成了这里最活跃的生物,它们成群结队,肆无忌惮地在尸堆间跳跃、撕扯、争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聒噪与低吼。偶尔有幸存者从废墟的角落或地窖中爬出,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眼神空洞得如同蒙尘的玻璃珠,麻木地在瓦砾间翻找着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对近在咫尺的食腐动物和遍地尸骸视若无睹。疫病的阴影如同无形的死神,开始在幸存者中悄然蔓延,低低的咳嗽和呻吟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曾经狂热喧嚣的黄巾大营,如今只剩下残破的营帐碎片、倾倒的辎重车和散落一地的简陋兵器。大批放下武器的黄巾俘虏被官军用绳索串成长串,驱赶到城外临时的土围子里。他们大多眼神呆滞,面如死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如同待宰的羔羊,等待着未知的命运——是坑杀?是发卖为奴?还是充作苦役?无人知晓。看守的官军士卒脸上也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对疫病的恐惧,他们用布巾捂着口鼻,眼神警惕而冷漠。
刘备勒马立于昔日张角授首的残破城楼之下。脚下是焦黑粘稠、混杂着骨渣和碎甲的泥土。雌雄日月剑悬于腰间,左手“日”剑的剑柄依旧温润,右手“月”剑的剑格依旧冰凉,但那股曾经在战场上激荡共鸣的炽热与清寒,此刻似乎也沉寂了,只剩下冰冷的金属触感。他默默地看着眼前这片人间炼狱。没有胜利的豪情,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窒息感。
护生安民。
恩师卢植的嘱托言犹在耳。可眼前这片被战火反复蹂躏、被死亡彻底浸泡的大地,这无数在绝望中挣扎的黎庶,又该如何去“护”,如何去“安”?这“生”与“民”的代价,未免太过惨烈。张角倒下了,但制造张角的根源,这“天下不该如此”的根源,依旧盘根错节,深植于这片土地的骨髓之中。
“主公。”刘德然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打断了刘备的沉思。他指着远处正在清理战场、收拢俘虏的官军队伍,“皇甫将军有令,各部主将速至中军议事,准备班师回朝,献俘阙下。”
班师回朝。献俘阙下。刘备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扫过那些麻木的黄巾俘虏和废墟中绝望的百姓,心中一片冰凉。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片浸透血泪的焦土,拨转马头,声音低沉:“知道了。传令下去,约束部伍,不得扰民,不得私掠战利品。伤兵优先救治,阵亡者……尽力收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雒阳。
巍峨的宫阙在初春的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琉璃光芒,飞檐斗拱,气象万千。宽阔的御道被清水洒扫得一尘不染,两旁甲胄鲜明的羽林郎执戟肃立,如同沉默的雕塑。空气中弥漫着檀香、脂粉和一种属于帝都的、雍容而略带腐朽的富贵气息。这里的一切,都与千里之外广宗城的血污与死寂,判若云泥。
未央宫前殿。一场盛大而奢靡的庆功宴正在举行。编钟玉磬奏响着恢弘的雅乐,身姿曼妙的宫娥如穿花蝴蝶般奉上珍馐美馔,金樽玉盏中琼浆荡漾。龙椅上,当今天子刘宏,这位以“卖官鬻爵”和“西园游乐”闻名的皇帝,此刻脸上带着一种慵懒而满足的红晕。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殿中陈列的象征性战利品——几面残破的黄巾大旗,几件缴获的简陋法器,以及张角那柄失去了光泽的九节藤杖。
“好!好!皇甫爱卿扫荡妖氛,功在社稷!”刘宏的声音带着一丝酒意的浮夸,他举起金杯,“朕心甚慰!当重赏!”
侍立一旁的宦官高声宣读制诏,声音尖细而拖长:
“制诏:前北中郎将、今荡寇有功之臣皇甫嵩,忠勇冠世,扫清巨寇,克复州郡,功勋卓着。特加封车骑将军,假节钺,兼领冀州牧,食邑八千户!勉哉!钦此!”
“臣皇甫嵩,叩谢天恩!”皇甫嵩出列,跪拜谢恩,甲胄铿锵。他面容沉毅,眼神深处却难掩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冀州百废待兴,黄巾余烬未熄,这州牧之位,是荣耀,更是千斤重担。
“另,”宦官继续宣读,“原北中郎将卢植,前因小黄门左丰妄奏‘迁延避战’,致遭冤屈。今查实,卢植持重有方,力拒贼酋,实有功于国。着即开释,复任议郎,兼尚书台行走,参赞机要。钦此!”
侍立在武将班列末位的刘备,听到恩师卢植的名字,心头猛地一热,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一丝松动。他抬眼望去,只见大殿一侧,刚刚被引入殿中、换上了一身整洁儒袍的卢植,正颤巍巍地跪拜谢恩。数月牢狱之灾,令这位曾经挺拔如松的大儒身形佝偻了许多,鬓发尽白,脸上刻满了风霜与屈辱的痕迹,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沉静如深潭,此刻望向御座的眼神,复杂难明。刘备心中百感交集,恩师得脱囹圄,官复原职,这或许是这场惨胜中,唯一能让他感到一丝慰藉的消息。
“骑都尉曹操,”宦官的声音再次响起,“献策长社,焚贼十万,转战冀州,多有功绩。除济南相,即日赴任,抚平郡国。钦此!”
“臣曹操,叩谢天恩!”曹操出列,声音清朗,跪拜的动作干脆利落。他抬起头时,细长的眼眸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济南相!终于有了真正施展抱负的一方天地!他目光飞快地扫过刘备,带着一丝激赏与别离的意味。
最后,宦官的目光落在了刘备身上,那份制诏文书也翻到了最后。
“涿郡刘备,宗室之胄,卢植门生。起于幽燕,讨逆勤王。献策焚贼于长社,斩将克城于曲阳,诛元凶于广宗,功勋彪炳,忠勇可嘉。着有司查考宗谱!”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备身上,带着好奇、审视、羡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宗室之胄?这层身份在乱世中,分量截然不同。
很快,掌管宗正事务的官员捧着一卷厚厚的帛书上前,低声向天子奏报。刘宏听得似乎颇有兴趣,脸上慵懒的笑容更盛,他挥了挥手,示意宦官继续。
宦官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宣告的意味:
“孝景皇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刘胜。胜生陆城亭侯刘贞。贞生沛侯刘昂。昂生漳侯刘禄。禄生沂水侯刘恋。恋生钦阳侯刘英。英生安国侯刘建。建生广陵侯刘哀。哀生胶水侯刘宪。宪生祖邑侯刘舒。舒生祁阳侯刘谊。谊生原泽侯刘必。必生颍川侯刘达。达生丰灵侯刘不疑。不疑生济川侯刘惠。惠生东郡范令刘雄。雄生刘弘。弘不仕。刘备乃刘弘之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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